李义府说出这句话时,自然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对前程的态度,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只靠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有的则想走捷径,捷径虽近,但风险更大,当然,收益也大。
前程迷茫,前程似锦,选准了一条路横下心走下去,能走到尽头的都是前程,杀人放火也算。
跟随李素是李义府的选择,眼下的情势并不太妙,很难说李义府到底是选对了还是选错了。
李义府是聪明人,聪明到一定的程度时,性格里难免便多了几分冒险的勇气,自信能凭借自己的聪明度过危险的关口,从此直达康庄。
从这点来说,李义府其实是个典型的投机主义者,他更像个愿意拿身家性命孤注一掷的赌徒,赌赢了这辈子飞黄腾达,若是赌输了不好意思,真正的职业赌徒心里,是没有“输”这个字眼的,他们下每一笔重注之前都有强大的自信,觉得自己赢定了。
李义府现在就是这种心态。
魏王身边谋士已太多,而且在占尽赢面的情势下,朝中无数大臣蜂拥而附,他李义府一个小小的农学少监就算真的主动登门投奔,或许连魏王的面都见不到,现在魏王的身边谋士如雨,多他李义府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反过来说,投奔晋王李治就不一样了。
李治年纪不大,而且李义府知道李治其实是个乖宝宝,身边除了李素以外,根本没有任何能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门客,所以李治既是一支潜力股,也是一支低价股,抄底而入绝对是利大于弊,所以尽管有掉脑袋的危险,李义府三思之后还是坚定了投奔李素的决心,投奔李素等于投奔晋王,如果这一把真的赌赢了,那么他就是从龙之臣,而且是地位仅次于李素的第二号从龙之臣,未来的前程岂止是光明,简直亮瞎狗眼。
李义府当着许敬宗和裴行俭的面,态度坚决地表明了态度,说完之后,他的表情更坚定了。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之前心中隐藏的些许不安忐忑也随之化为飞灰。
既然认准了这条道,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吧。
李义府当众表达投靠之意后,许敬宗和裴行俭的表情颇为吃惊。
他们眼里的李义府不算是个很正派的人,虽然来往不多,但通过少许言行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没想到这个不正派的人竟是第一个挑明了投靠李素的人,猝不及防倒教他抢了头筹。
许敬宗尚不觉得,但裴行俭的脸色却有几分不自在,此时也顾不得正人君子的矜持和颜面,紧跟李义府其后,站起身面朝李素长揖一礼,肃然道:“裴某此生若有寸进,皆李公爷玉成提携之恩,裴某与李少监一样,愿为李公爷驱使效命。”
李素哈哈一笑,亲自绕过桌案,扶起了裴行俭。
这个动作颇具深意,裴行俭一脸荣幸,而李义府却脸色一滞。
同样是效忠,同样是行礼,我行礼你没表示,他行礼你却隔老远跑过来亲自扶起他,凭什么?
然后李义府很快调整了心态。
究其原因,李素与军方将领来往甚密,而裴行俭是名将苏定方的门下弟子,态度自然亲密许多,而他李义府凭什么得到这种待遇?
当然是在李素面前立个功劳,世界从古至今都是很现实的,你没拿出本事,没为主公分忧,凭什么让人对你客气?
正如李素对三人不同态度的表现,李义府所思果然尽入李素算计之中。
三人心思各异,全身是戏。呆坐一旁的许敬宗却坐蜡了。
按理说,三人中许敬宗与李素的关系最近,他是李素的外戚,实实在在的亲戚关系,理当第一个表示效命。
然而许敬宗却一直下不了决心。他是官场老油子,行事自然不会太冲动,前瞻后顾,顾虑重重,小心谨慎保命第一,李义府刚才分析得那么细致,许敬宗顿知李素和晋王如今的处境不妙,尤其是晋王马上要离开长安,从此远离权力中枢和皇帝,圣眷究竟会不会长盛不衰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这个不妙的处境下去投靠晋王,万一翻船了怎么办?
大家亲戚归亲戚,但在性命攸关的当口,我其实跟你不太熟啊。
见许敬宗迟疑不定,李素嘿嘿笑了两声,半真半假地道:“叔父大人,你怎么说?若是不愿意为晋王效命也没关系,人各有志嘛,此事风险极大,将来若晋王争储失败,魏王当了太子,若干年后陛下仙逝,魏王即位,恐怕第一个就要拿我开刀,毕竟我把他得罪得不轻,到了那时,也许要被诛九族呢,掐指一算,哎呀不好!叔父大人也在九族之内啊”
“噗”李义府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裴行俭面孔扭曲,飞快瞥了许敬宗一眼,然后垂头闷笑。
这位李公爷貌似君子,其实肚子满载坏水,简直坏到家了,自己夫人的叔父被他挤兑到墙角动弹不得,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教他摊上这么一位“贤侄婿”啊。
许敬宗脸都绿了,一张帅脸情不自禁抽搐了几下,忿忿看了李素一眼,最后终于一咬牙,重重一拍桌子。
“罢了!许某亦愿为贤侄婿驱使效命!以此残躯尽付贤侄婿便是!”许敬宗强作坚定,大义凛然说完这句话后,脸色忽然一垮,无比恳求地看着李素,低声道:“说是残躯,只是老夫自谦之辞,贤侄婿万莫当真,老夫一点都不残,大好的性命交托予你,还望贤侄婿珍惜,莫让老夫立于危墙之下,拜托了”
这下连李素的面孔都有些扭曲了,旁边的李义府和裴行俭更是不堪,实在顾不上失礼,哈哈大笑起来。
许敬宗悻悻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重重怒哼一声。
自愿的,非自愿的,都上了李素这条贼船,今日登船,一辈子都别想下了。
李素暗暗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