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九罗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邢深,蒋叔不在,你负责一切。计划也是你和炎拓一起定的,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邢深说:“我觉得炎拓应该是出事了。我见过他,这个人说话有条理,脑子也清楚,他不会不明白这种时候失联意味着什么,能和我们联系,他早联系了,这么久没消息,要么是被控制住了,要么就……死了。”
聂九罗没说话,她觉得“死了”这两个字,真是又轻飘又陌生。
邢深继续往下说:“现在大家的意见不是很统一,一半主张继续,因为前期做了太多准备工作,放弃的话不甘心;一半主张收手,怕被反猎。我个人是想继续的,但出于谨慎,要向你打听一下——炎拓是你担保给我的,这个人嘴严吗?万一被控制,他把计划供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聂九罗说:“你等会啊,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下。”
她扶住工作台的边沿,慢慢一步一步,走到靠近阅读灯的沙发边坐下,沙发垫软绵绵的,三面包,人坐进去很有安全感。
她闭上眼睛,想了又想,空气里渗着轻微的泥尘味,泥塑泥塑,说到底,打碎了也就是土。
起自土壤,废弃了之后,又归于土壤。
她说:“首先,我同意你的看法,他是出事了。他之前就跟我提过,说这一阵子干预了太多事,有危机感,还说,回去之后,林喜柔话里有话地敲打过他。但是,他应该不是因为这个猎枭的计划暴露的。”
邢深心头一松:“这么肯定?”
“你把你自己代入林喜柔就明白了,如果我是林喜柔,发现了炎拓有这个打算,我一定会将计就计、实施反猎,而反猎最重要的前提,是麻痹你们、让你继续行动。那个手机确实是无法接通了?”
邢深下意识点头:“是。”
“手机一断,不就打草惊蛇、明摆着告诉你出事了吗?林喜柔不会这么蠢,所以手机这个事,我觉得不是她搞的,是炎拓自己。简单说就是,他因为别的事情暴露了,但他掩护了这个计划。”
那就是说,行动目前还是安全的了?
邢深长长舒了一口气。
“其次,你问我他嘴严不严,我觉得是严的。两个原因,第一是,他曾经被板牙抓过,关了一段时间,你们也没少打他,他招了什么没有?”
邢深哑然,还真没有。
“第二是……”
说到第二时,聂九罗忽然想起之前在安阳,她告诉炎拓许安妮已经怀孕了,炎拓脸上的表情。
当时,她觉得许安妮只是个与己无关的、可怜的陌生女孩,可炎拓,已经在想着怎么救她了。
“第二是,炎拓不是一个自己死、就拉别人共沉沦的人,他是那种,即便自己掉进陷阱、没指望了,也会把别人往上托举。所以,如果他暴露了,他不会攀扯别人,如果他真完了,他也会希望完蛋的只是自己,能得救的人依然能够得救。”
邢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阿罗,你给他好高的评价。”
聂九罗垂下眼帘:“这不是评价,陈述事实而已。”
邢深:“那你觉得,他死了吗?”
聂九罗心内一悸,这个她分析不出来,也不敢想:“你觉得呢?”
邢深犹豫了一下:“以林喜柔那伙人行事的残忍,直接把我们的人吊死风干,我觉得,她对待身边的人背叛,也不会手软的——如果他死了,那我们无能为力。如果他还活着,我觉得……最好尽快行动,手里有足够的筹码,才好交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聂九罗总觉得这么做似乎有什么风险,不过一时也捋不分明。
她定了定神:“你给林喜柔发消息,说可以换人,她回复了吗?”
“回了。她问我们,谁杀了韩贯,以及,陈福还活着吗。”
韩贯?
聂九罗霎时间耳膜嗡响,以至于邢深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到。
韩贯是炎拓处理的,她记得炎拓说处理得还算干净,韩贯的尸体焚烧过后扔进了机井。
眼见为实,林喜柔知道韩贯死了,看来尸体已经被捞出来了,炎拓偏又在同一时间失联……
她手足冰凉,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炎拓糟糕了,彻底糟糕了。
“你怎么回复她的?”
“还没回,反正是他们在问,他们能等。”
——她问我们,谁杀了韩贯,以及,陈福还活着吗。
上来就这么问,说明林喜柔已经知道韩贯他们是撞上缠头军了——不过也不奇怪,只要看过韩贯的残尸就会知道,他是死于缠头军的手法。
第七天,早饭时间。
林伶一进餐厅就觉得气氛不对,林喜柔和熊黑都在,但面前的早餐丝毫未动,两个人,一个眼神可怖,一个面色尴尬。
这低气压是有原因的,就在一个小时之前,邢深那头有回复了。
——活着。
回避了谁杀韩贯这个问题,确定了陈福的死活。
活着。
看来蒋百川没有撒谎,那把刀的确只能杀一次地枭。
可是,又回到老问题上来了:缠头军到底是怎么找上韩贯和陈福的呢?
熊黑突发奇想:“林姐,他们手里有蚂蚱,狗家人闻不见我们,蚂蚱……会不会对我们比较敏感?大家毕竟同类嘛。”
就是这句话,让林喜柔黑了脸,连眼神都变了,熊黑察言观色,没敢再发表意见。
……
林伶怯怯地在餐桌边坐下,动作幅度很小,拿咖啡壶给自己倒咖啡时,也是尽量不发出声音。
不过,她的到来还是搅动了绕桌一匝的僵硬空气,林喜柔终于拿起了餐叉,熊黑似乎也松了口气,捏了个蒸芋头送进嘴里。
林伶找话说:“林姨,好几天没见炎拓了。”
林喜柔冷冷瞥了她一眼:“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