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轻松是真的，孩子轻松未必是真的。”男人指着山上的那些墓碑：“来我们这里买墓地的人虽然不多，但看得人多，我这闲着没事儿也经常跟人聊。”

“有一个男的，四十多岁，独生子，这结婚的时候也选了个独生女。双方的家庭条件差不多，父亲都是退休工人，母亲都是全职主妇。婚后，虽说没有帮衬到小两口多少，却也没有拖累他们。用这男的话说，四十岁之前，活得真叫一个轻松，连孩子都是双方父母帮着给带大的。

进入四十岁之后，这情况变了，先是岳父生病住院，紧跟着是他的父亲被查出患上了癌症。刚把父亲送走，丈母娘又被查出了老年痴呆，母亲这边身体也不大好，他跟妻子这两年，就跟住在了医院里一样。”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的确不容易。”

“可不是嘛，这人活着哪有轻松的。作为独生子，你享受了独生子的福利，就要承担起独生子的责任。他跟我说，他觉得最难的时候，是父亲跟岳父一起住院，母亲病倒在家里，岳母那边又需要人照看，根本离不开人。那时候，他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后来他父亲癌症去世的时候，他不仅没有伤心，反而感觉到了一股轻松，觉得终于可喘口气了。”

男人跟赵阳说：“不要相信别人跟你说的鸡汤，这生孩子跟做事业一样，都得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来。这家里条件好的，像赌王那样的，娶四五个媳妇儿，生十几个，二十个孩子都不会影响到什么。这家里条件不好的，生两个跟生一个也没差别，因为不管怎么都是穷。至于夹在中间的这部分，你也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说句不好听的，等你将来生病住院，需要孩子熬夜照顾的时候，两个孩子总比一个孩子好。”

“我只生一个，把最好的资源都给他，等将来我老了，让他给我请个护工不好吗？”

“打算是不错，可你手里有什么资源？”男人扫了他一眼：“普通工作，普通生活，一个月撑死了能挣个一万块钱，除去房贷，除去日常的吃喝拉撒以及培养孩子的费用，你手里还能剩下些什么？”

“那我也是竭尽全力地把我最好的东西给了唯一的孩子。”

“你觉得你特伟大是吧？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竭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可能是一个像你一样普通，甚至还不如你的孩子。”男人笑：“我年轻时候的想法就跟你现在是一模一样的，总觉得自己的儿子能成材，可结果呢，他还不如我，且因为是独生子，没有什么危机意识，觉得我跟他妈妈挣得都是他的，现在三十多了，还带着老婆孩子啃我跟他妈妈呢。”

“这种只是少数吧。”

“你错了，这种才是大多数。这计划生育都实行多少年了?这期间的独生子少吗？又有几个成材的？大多数还是普通人，过着的也都还是普通人的生活。”男人叉着腰的样子仿佛是在指点江山：“你想到的国家难道没想到？这八十年代的口号你忘了？孩子只生一个好，国家帮你来养老。不过短短二十年，形势就变了，变成了开放二胎，鼓励三胎，完善家庭养老。”

“社会老龄化问题，是全球性的问题。”

“是不是全球性的问题我不懂，我只知道人都会老，且老了之后，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孩子，就算你有很多钱，没有个孩子照应，那些所谓的机构照样会拿着你的钱欺负你。这人老了，就跟孩子一样，除了生你的和你生的，谁还会在意你。”

“也许您说的是对的。”

“对不对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男人道：“这都八点多了，你进去等着吧。”

“我还是在车里等着吧，我是男方那边儿的。”赵阳又递了只烟过去：“叔，您在公墓这么些年，见过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