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关心,而是他很清楚,自己连这个时代的庄稼都认不完,来了也只能当个看客。
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在家里多陪陪清娘。
不过这一次来,给他的触动还是很大的……短短两刻多钟的路程,他就在见到了好些个坐在田垄上抹泪的农夫。
他们田里的庄稼苗子,大都黄得不成样子了,就算后边有雨,都大概率是救不活了。
要知道,这些农夫耕种的,大都不是自己的田地,而是从各个世家大族哪里租来的田地,而且地租还极高,大都在七成左右……世家大族拿七成,他们拿剩下的三成。
而且这笔地租,是无论他们种不种得出粮食,都得交!
可这些个贫农,丰年之时尚且要饱一顿、饥一顿,才勉强够嚼谷,而今遇上这种天灾,哪里还有余钱去缴纳地租?
只能卖儿卖女了。
或者弃了田地偷跑出去逃荒了。
流民就是这样来的……
虽然陈胜早就预料到了今年会有旱灾、会有粮荒,并且早早的就开始为粮荒做准备。
但往日住在县里边,既不缺水、也不短粮,旱灾粮荒即将爆发的恐慌,更像是暴风雨前夕令人感到压抑的低矮乌云。
而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片大片酷黄色,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了这股末日般的压抑与绝望。
这令他不禁反思……自己或许也就是个何不食肉糜之徒!
……
陈守走在自家的田地之间,听着领路的佃户什长挨个挨个的给他介绍,那块田里种的是粟、那块田里种的是麦。
默默的看着,那些田间那些一口一个东家大哥的叫着陈守,看容貌却比陈守老了二十岁的佝偻农户,满面悲苦的提着水桶,一颗一颗的浇灌干枯的庄稼苗。
默默的看着,那些田间那些不到自己胸膛高的小萝卜丁,穿着打满了补丁依然漏着腚的破烂衣衫,一边在田间劳作,一边满脸羡慕的偷偷打量自己。
他心头就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好在,他们家田地里的庄稼苗,虽然叶片也都有些泛黄。
但看起来,只要有充足的水源,应该还救得活……
“阿爹!”
陈胜从怀中掏出昨日连夜画出来的祈雨祭台图纸,递给身旁的陈守:“这是祈雨的祭台,您尽快找人来筑好!”
陈守接过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帛,惊讶的问道:“那卷云里雾里的祈雨之术,你瞅明白了?”
他看过那卷小云雨术,知道此事。
陈胜点头:“看明白了!”
陈守打开绢布瞅了几眼,拧着眉头道:“大郎,这可不是个小活计,你确认你没问题?”
占地二十四丈、高有三丈的祈雨祭坛,单靠人力的确不是个小工程。
但行商陈家的别的不多,就是锻骨境的伙计多。
让他们来做这个活计,人人都相当于一台小型挖掘机!
陈胜:“若是没有把握,儿子也不敢劳烦各位叔伯……阿爹,修筑之时在祭台周围加装一圈木板以作遮挡,最好是今日之内筑好,夜里儿子便施法祈雨,完事儿之后就直接推了祭台的上两层,待再要祈雨之时,重新再垒,以免引来外人注目!”
他边想边说道,顿了顿后,又补充道:“最好是让庄子里的佃户们,白日里便在各片田地中心挖出蓄水池,引流蓄水。”
陈守捏着绢布迟疑了片刻,几度张开语言,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陈胜:“成,老子这就派人回家去叫人!”
陈胜点了点头,又道:“叫的人时候,从家里取二百斤粮食过来,今日儿子便不回去了,就在庄子里着。”
陈守听他说完,立时便知他是何意,顿时有些为难的“啧”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后压低了声音道:“大郎,咱家自顾且不暇,可救不了这么多口子。”
陈胜抿了抿唇角,笑道:“凭良心做事,能做到那个地步,就做到那个地步吧!”
陈守也如他一般抿了抿嘴唇,忽然轻叹着道:“是爹没本事……”
“哪里的话!”
陈胜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咱家这么多口子,您都照顾得这般妥帖,已经做得很好了,是儿子任性了些。”
陈守微微摇头:“你没错,大丈夫堂堂正正为人、顶天立地处世,当有这份仁义与胸襟!”
“嗯……”
陈胜笑道:“那您要是没有意见的话,今年的租子,再减三成吧!”
“这份家业是你挣下的,爹自是不会有什么说道。”
陈守皱着眉头说道:“不过此事你可得思虑仔细了,这租子减好减,来年再想加回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别一片好心,平白喂了狗!”
“儿子自是知晓。”
陈胜笑着淡淡说道:“不过儿子只是凭良心做事,不是图他们的感激,他们认不认,那是他们的事。”
“至于来年……儿子既然能减,自然能涨,他们肯不肯,同样是他们的事!”
陈守:“你既明白,那爹就不多说了,此事,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希望,他们能领你这份儿善心吧!”
陈胜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阿爹,昨日说的那伙流寇,将口信送过去了吗?”
陈守:“你刀叔以弓箭传书,将咱家的意思送到了那伙流寇手中,至于他们肯不肯罢手,那就只有天知晓了!”
陈胜笑着点头道:“管他们肯不肯罢手,若是肯,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肯,那吃亏的也必不是咱家!”
陈守闻言也笑:“那倒也是,反正老子已经让你刀叔他们戒备二十里,只要他们敢来,咱们一准能提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