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低下头。
少年坐在小榻上仰头看他。
他的衣服穿得不太齐整,腰带只是随便系了个结,领口略微松散,露出胸前小片白瓷般的肌理。他好像很开心似的,眼底满溢着藏不住的笑意,甚至在江慎弯腰时,伸手熟练地搭上了江慎的肩膀。
越靠越近。
江慎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殿下,早膳准备好了。”
江慎身体一僵,没等他反应过来,少年飞快地撑起身体,在他唇边亲吻一下。那亲吻瞧着像是蜻蜓点水,但江慎清晰地感觉到,一截柔软湿润的舌尖在他口中轻扫而过。
黎阮缩了回去,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语气还很礼貌:“谢谢。”
江慎一口气险些没缓上来。
这就完了?
他还……还什么滋味都没尝到。
他当然舍不得怪罪黎阮,只能把火气都发在外头那来得很不及时的家伙身上。于是,当郁修独自端着早膳进屋,触及太子殿地上。
昨晚江慎是一个人进了暖阁,后来召冯太医来诊治,也只有他一人进入。
因此,黎阮的存在对外依旧是保密的。
江慎的身边人,只有郁修知道。
这会儿也只有郁修能进暖阁伺候。
可怜的郁统领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只能一头雾水的顶着自家太子殿下恨不得要吃人的目光,将两人份的早膳摆上桌。
摆完之后,也没急着走。
江慎没好气问:“还有事?”
“……有。”郁修有点犹豫,“关于昨晚的刺杀……”
江慎按了按眉心。
这倒是正事。
他只能按下心头不悦,在小榻边坐下,问:“如何了?”
黎阮偷偷看他一眼。
其实,他早在昨晚施法后肚子就很饿了,但他向来会等江慎一起吃饭,看见江慎打算先处理正事,只能按捺下饥饿,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筷子。
郁修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回答道:“今早已经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随行的诸位大人,消息多半很快就会传回京城。但按照殿下的吩咐,昨晚抓到的贼人眼下仍然关在祖庙内,等待殿下发落。”
江慎点点头,又问:“放火的那个呢,他醒了吗?”
昨晚大火被雨浇灭后,江慎的侍卫在殿后找到了那名放火的死士。
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却不知为何晕倒在树丛中,一直昏迷不醒。
“刚醒,殿下要见他吗?”郁修话音刚落,屋内忽然响起一声轻响。
黎阮不小心手一抖,把筷子摔到了桌上。
两道目光都朝他看过来。
昨晚那个放火的死士,当然是黎阮弄晕仍在殿后的。
他不杀凡人,只能用这个法子。
而且由于昨天情况太紧急,他急着施法灭火,没来得及把那死士见过他的记忆抹去。后来施法结束,他体力耗尽,就更加没有机会了。
早知道就把人藏远一点。
黎阮心中懊恼。
江慎自然注意到少年的心虚,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道:“先不见了,关着吧。”
郁修:“是。”
黎阮松了口气。
郁修又道:“还有昨晚那死士用来点火的油状物,属下在殿后寻到一些残留。”
江慎问:“那是什么东西?”
“似乎并非普通油脂,但那具体是什么,属下……”
黎阮竖起耳朵。
他也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味道那么难闻,一碰火就着。昨晚如果不是他在场,只依靠凡人的力量,多半是不太容易把火扑灭的。
江慎沉吟片刻,道:“你把东西送去工部,让他们瞧瞧。”
郁修一怔:“工部?殿下是说……”
“前些年青州知府来报,从靠近海岸的地底挖出一种黑色油状物,极易点燃,燃烧后火势极猛,难以扑灭。”江慎悠悠道,“这几年圣上一直在让工部研究此物,不过圣上近来身体欠佳,研究并未有太大进展,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郁修:“殿下是觉得,此事与工部有关?”
“他们在研究,可不代表只有他们拿得到。”江慎笑了笑,道,“想知道东西怎么来的,从祠祭司主事那里入手或许更快。”
郁修:“属下这就去审。”
江慎又吩咐道:“把门外的人都撤了吧,无论如何,我这三日的斋戒祈福还得继续,有侍卫留在祠堂不合规矩。”
郁修道:“那属下便命人退守院外,护殿下周全。”
江慎点点头,把人打发离开,才回头看向黎阮。
“怎么还不吃?”对他说话时,声音又变得温和得多。
“等你呀。”
黎阮递了双筷子给他。
这早膳是郁修准备,特意备上了两双筷子,他们终于不用共用同一副碗筷。
江慎接过来,却没急着动筷,而是抬眼看着他:“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黎阮视线躲闪:“什……什么话呀……”
江慎轻轻叹气:“你啊,也该学学怎么撒谎了,连郁修刚才都瞧出不对来了。”
黎阮沉默了片刻,问:“我表现得很不正常吗?”
“很不正常。”江慎索性也不和他绕圈子,直接问道,“昨晚放火那个人,是你打晕的吧?”
若说他之前只是有点怀疑,这会儿见了少年的反应之后,便已经可以断定了。
这人是真的一点都不会撒谎。
黎阮低下头,轻轻应道:“……嗯。”
江慎:“所以,你会武功。”
黎阮还是低着头:“算……算会一点吧。”
江慎笑起来:“不止一点吧?”
江慎带来的侍卫从小习武练功,昨晚来的那批死士也各个武功高强,杀起人来不要命。可这少年,不仅两次悄无声息闯入他侍卫的看守,昨晚还毫发无伤的打晕了一名死士。
这武功,恐怕就连大内侍卫都难有敌手。
但江慎不太明白:“你为何要隐瞒自己会武?”
黎阮“唔”了一声,如实道:“怕吓到你。”
江慎:“……”
这是什么理由?
不过转念一想,少年这话不无道理。
如果第一日见面时,江慎就知道少年是这么个武功高强之人,恐怕不会放心让他留在身边。
江慎思索片刻,道:“以后你跟着我回了京城,也可以继续隐藏,不要将武艺轻易示人。”
黎阮问:“为什么呀?”
江慎笑了笑:“因为……某人是个单纯的小傻子。”
少年心性单纯,这样的人偏偏有一身好武艺,最容易受人忌惮,也容易被人利用。
隐瞒自己会武的事,对他是一种保护。
“你怎么也开始说我笨了。”黎阮皱起眉,“我听不懂你可以教我,但你不能说我傻,说多了会越来越傻的。”
江慎不知他这理论从何而来,哄道:“好,那我以后多夸夸你聪明,说不定能让你变得聪明些?”
黎阮想了想,认真点头:“可以试试。”
少年其实不算可爱清秀的长相,他五官生得明艳,如果性子再沉稳些,应当会是那种美得叫人压迫感的气质。
可惜,少年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都是一副懵懵懂懂,冒着傻气的模样。
可爱得要命。
江慎实在很喜欢他这样子。
京城里精明的人太多了,遇见少年这样单纯的性子,犹如从人海中寻获一块璞玉。
令人如何能不珍惜?
何况这人……还这么喜欢他。
江慎又想起方才少年向他讨求亲吻的模样,以及那被人打断后蜻蜓点水的一吻,只觉得心头越发难耐。
“正事就说到这里吧。”他抿了抿唇,略微坐直身体,竭力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那我们方才没做完的事……”
黎阮看起来像饿得狠了,江慎这两句话断得有些久,他刚听了前半段,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拿了块糖饼。
咬了一大口后,才听完了后半句,疑惑抬头:“方才?什么事啊?”
“……没事。”江慎默然片刻,“你吃吧。”
看起来,在少年眼里,他的亲吻并不如糖饼重要。
江慎叹了口气。
罢了。
.
江慎做戏做全套,哪怕中途出了刺杀纵火之事,他仍然坚持完成了三天的斋戒祈福。
黎阮也在祠堂中陪了他三天。
三日后,太子殿下率众人启程回京。
车队在路上行了将近一日,刚走到京城外,却听得马车外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黎阮掀开车帘一角,偷偷往外面看。
“哇,外面有好多人!”黎阮道。
离开祠堂之后,黎阮就不用再躲起来。江慎给他寻了身小厮的衣服,让他扮做随身侍从,跟在他身边。
江慎也凑过去看。
车队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城门外,百姓列队两侧,气氛尤为热烈。
江慎思索片刻,明白了。
有人在祖庙祠堂纵火的事前几日便传回了京城,那位祠祭司主事本想用这事大做文章,让江慎失去民心。却不想一场大雨来得及时,扑灭了大火。
这在信奉鬼神的百姓心中,便是上天庇佑的象征。
所以,这场纵火非但没有让江慎民心大损,反倒提升了他的声望。
江慎将其中的道理简单向黎阮解释一番,后者恍然:“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他回过头去,趴在窗户边看向外头的人群,心里得意洋洋。要不是他施了法藏起了尾巴,他身后的狐狸尾巴多半都要欢快地摇动起来。
他好像不小心帮了江慎一个大忙。
真好。
关于那场来得如此凑巧的大雨,哪怕江慎不信鬼神,至今也觉得玄妙。
但这种鬼神之事多想无益,江慎淡淡一笑,转身回了马车内坐下。回头时,余光却瞥见一物,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方才好像看见,少年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抹鲜红。
仿佛是一条蓬松的尾巴。
江慎眉宇紧蹙,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
什么都没有。
……是他看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