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问周总,你们这次准备研发多长时间?”
按理说这是并不是个刁钻的问题,可所有人都看见台上的人脸色一下变了,停顿片刻才勉强笑出来:“跟研发团队敲定下来后,届时是会公布的。”
“是吗。”严锐之还坐在座位上,安静地跟台上的人对视,“既然连具体的时间划分都没有,周总为什么就能笃定地站在这里?”
这句话换别人问,可能会带点挑衅的语气,然而他却没有,全程语气平稳镇静,仿佛真的只是在好奇。
而因为这一刻的沉默,现场的摄像镜头也追着跟了过来。
周鸿声的背后是一块放大的幕布,此刻上面清清楚楚映着发问的人。
他眉目优越、姿态沉稳,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微微扬起下巴,勾着唇角不闪不避地跟台上的人对视。
而因为被放大了数倍,周鸿声一开始的自信像是被抽走,站在幕布前像是被笼罩着,显得渺小。
虽然严锐之出席这种场合不多,但因为观看的人数大,会场内以及线上慢慢有人认了出来。
“这是……”
“好像是有鱼科技的那个创始人!”
“真的吗?看上去好年轻……”
“那我终于可以说了,虽然前面一直有人吹周鸿声要做划时代的作品,可是卡布里星球当年再爆,也赶不上后来的《怀古》啊?”
“所以他现在坐在里找金主爸爸吗?”
周鸿声勉强跟着笑了一下,却没回答之前的问题:“严总是对这个项目也有兴趣吗?”
“当然。”严锐之淡声道。
周鸿声毕竟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认为自己多少能摸清严锐之的性格,也习惯性地以为他不可能提当年的事,那现在突然这么镇定地坐在这里,说不定是真的想法有了改变。
他找回了之前的自如:“那您要是有兴趣,等结束以后,我会亲自登门邀请。”
严锐之姿势未变,仍看着她。
“我很高兴,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我们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合作……”周鸿声露出一个笑容,却故意漏出信息,说出耐人寻味的话。
随着这句话一出,现场与线上的风向都有了变化。
“这是什么?所以他们这是要合作的意思吗?”
“强强联合!好期待!”
“我在意的是,这两家的老板居然是旧识?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周鸿声看着
他虽然不知道严锐之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按照以前的惯例,严锐之最厌恶自己跟他的关系被提起。
他见过严学,也从对方的口中确认过这件事。
总之,既然他要开口,自己也可以趁机要挟……
“合作?”
“哪种合作?”没等周鸿声想明白,严锐之就已经开了口,“是指我把所有的心血数据给你,转头偷盗改动后用自己名字上市的合作吗?”
最后一句话声音加重了,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线上平台仿佛都僵了僵,过了一秒以后才开始发出一连串不可置信的问号感叹号。
连郝帅都愣住了,他原本以为严锐之就是来看热闹,哪能想到对方真的一点弯都不拐了,直接扔出一句王炸来。
周鸿声脸色白了白:“严总,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吗?”严锐之含笑看着他,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却让他冷汗直冒。
“我公司的官网整理出来了相关信息,从整体风格到关卡互动,从我第一次敲下第一个数字的时间,到你背着我发首测的日期,一一都有对比,”他脸上的表情较之前没有变化,“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刚刚发出来。”
“我知道周总现在肯定没空上网,也没关系,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他的眼神终于锐利了一些,“你但凡能复述出卡布里星球任何一个关卡的初始思路和推演,我再不会多问一句。”
“周总,”严锐之靠在椅背上,不闪不避地看着他,“你说得出来么?”
短暂的安静后,四周的人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
“周总,是不是真的跟你有关?”
“这可是您的代表作,说出来应该很轻松吧?”
“所以您是因为经营状况不好才用这个出来画饼是真的吗?”
而线上的人更直白些,已经有人顺着严锐之的话找到了相关网站,上面明了地把数据和初始时间进行了比对,清晰简洁,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目了然,甚至还有早年间严锐之写在学校稿纸上的思路构想,指向了最原始的《卡布里星球》的由来。
原本说着无比期待的测评博主们忽然集体失声,尽管有的玩家还在坚持这么短的时间里爆出来这件事一定是有隐情,但整个会场的气氛已全然改变。
更让大家不解的是,既然这件事揭发并不难,为什么要现在才说出来?
周鸿声快要站不住,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地方直接倒下,撑着礼貌开口:“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严总……”
“当然,可能时间匆忙整理不充分,如果还有什么误会,也欢迎您‘登门’拜访。”严锐之无所谓地说道。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不打算再在这里久留:“至于那一款游戏,那已经算是你的作品了,我也不屑再要回来。”
郝帅连忙跟上,头一次陪着人出这种风头,竟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台上的人就不那么轻松了。
此刻的周鸿声仍然是全场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可所有的一切却早就有了改变,全不如自己原本设想的那样。
他张了张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这本来就是自己翻身的机会,他好不容易做了那么多铺垫,只要还能有投资,他就还能有信心盘活自己。
更何况文娱界模棱两可的借鉴抄袭事件层出不穷,只要能有资金支持,舆论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呼了一口气,决定把希望放到拉投资这件事上。
周鸿声对台下的议论纷纷视若无睹,强作镇定打算继续。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又听见另一个声音——
“那既然比对结果已经明晰,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他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人从另一边站起来,随意地看着自己说。
这张脸说不上熟悉,但不妨碍他印象深刻——这不就是之前在酒店门口,最后还动了手的那个青年?
看这个架势,估计也是跟严锐之一起来的。
也许是刚才的憋闷积压太久,周鸿声一个没忍住还是冷笑了一声:“人云亦云,你一个学生又懂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忽然感到周围的气压低了一分。
周鸿声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严锐之就罢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还得罪过自己的小卒又凭什么在这里指指点点?
结果身旁的人小声提醒了一句:“您先别说了,他是——”
他这才气不顺地抬眼。
这才看清了刚才那人站起来时,桌上的身份牌。
上面写着他最大的期望,他唯一翻身的可能,他最后一点美梦。
砰的一下,全碎开了。
【风锦集团,贺年】
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学生,什么一穷二白的孩子……
周鸿声浑身发冷,然而对方已经潇洒地走到门口,甚至还十分有气度地不计较他的话,轻快地朝他笑了一下。
他的眼前浮现出当时的场景,自己被人拉开时还说过一句什么不可能放过他——
而那个时候,青年冷淡地笑了,只说了一句:“好啊,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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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会场,严锐之在大厅没等两分钟,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边小跑着还边叫他:“严总!”
他驻足回头,果然看见贺年急不可耐地朝他奔过来,挥着手。
等走到他的身前,严锐之拍了拍他的衣服道:“小声点,你现在身份可不是普通大学生。”
“有什么区别。”贺年笑眯眯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怎么知道我要在这里等你?”严锐之跟他一起走出去。
“都一样,”贺年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很快追上来?”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显而易见,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对视一眼,又都轻笑了一声。
郝帅啧啧嘴,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正要回去,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次却是半小时前还在台上侃侃而谈的人了。
周鸿声整张脸都泛着死白,看起来也没顾上场内的善后,只是一味地追出来:“严锐之,你先别走!”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其实也曾经把你当过朋友,真的,至少一开始没有变过,我承认最后的确鬼迷心窍,我不该拿那些数据,不该随意篡改……”
严锐之静静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说,这是周鸿声第一次如此恳切又卑微地对他道歉。
终于不狡辩当年的事,终于承认自己的卑劣,终于复述了那些罪行。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可能见到这一幕的心情。
也许会愤怒,也许会嘲弄着释怀,也许……
可他现在却没有那些多余的想法了。
他拉了一下贺年的袖子,轻声说:“走吧。”
“噢!”
周鸿声最后变成了痛悔的恳求:“都是我不对,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应承受的报应,我——”
“你说得对。”听见这些话的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后续的追责我还会保留,但我也不会再做别的了。”
严锐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周鸿声,也像是对自己说。
“你和严学没有毁掉我的人生,是不是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