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顾安美喃喃，眉眼彻底舒展了开来。

***

警察们做过DNA对比，确定他们在地下室里找到的那两双眼睛的主人身份之后，正式发布了对罗家明的逮捕令，不过此时罗家明已经离开了b市。

顾安美她们能感觉到对方现在的位置，但是不管是她还是林采薇，她们都没有去找，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他被抓捕。

终于，在入冬，天气骤冷的时候，警察们终于将人抓住了，自此，这场时隔二十年的杀人案，真相才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罗家明被找到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就连他的脸上，也长满了一双双的眼睛，这些眼睛就像是活的一样，它们一眨不眨的盯着罗家明看。

警察们抓到他的时候，看着他的情况，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在这样的状态下，罗家明的精神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了，整个疯疯癫癫的，嘴里说着一些胡话，那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老好人的模样。

在他被抓进牢里的那一晚，顾安美和林采薇出现在了他的那间牢房里，就像他曾经对她们所做的那样，她们也用同样的手段，将他身上的眼睛一双一双的给挖了出来。

罗家明惨叫，声音凄厉而痛苦，只是他痛叫的声音一点都传不出去，就好像有无形的罩子将他所在的这间牢房给罩了起来，在这个罩子里边，所有声音都传不出去。

他的身体因为疼痛，像是被烫熟的虾子一样蜷缩起来，甚至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看着站在床边的两道身影，双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恐惧来，这一刻，他恨不得顾安美她们直接把他杀了，可惜，他这个愿望并不能如愿。

顾安美对他露出一个笑来，慢条斯理的道：“……你放心，我答应过小鱼儿，不会杀你的。”

“……杀，杀了我，杀了我！”他开口，目光乞求。

顾安美笑，道：“你还记得吗，我当时也是这么求你的，我求你放过我，可是你是怎么对我的呢？”

眼见罗家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顾安美咧嘴朝他笑，说：“放心吧，不管你怎么求我，我都不会放过你的！就像你当初没有放过我一样！”

但是，她不会杀了他的。

这一晚，这间牢房里的惨叫声一直持续了很久，到最后，里边的人似乎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剩下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无数次，罗家明以为自己会死，可是他却一直还活着，甚至还保持着十分清晰的意识，清楚的感觉到身上的痛苦。

第二天天亮，巡逻的警察走了进来，等他走到罗家明的牢房之时，注意到了从牢房里流淌出来的红色液体。

警察眯了眯眼，往里看了看，然后神色顿时大变。

“来人！快来人！”

伴随着大叫声，一群警察涌进了这间狭窄的牢房。

牢房的地面上全是血，而罗家明躺在地上，整个人已经变成了血人，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一块好肉了，进来的警察们一时间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等检查过后才发现，这么重的伤势，他竟然还活着。

“快把人送去医院！”

罗家明被送到了医院，这时候警察们才知道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他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全都被挖出来了。

知道这事的警察们，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只觉得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古怪，简直让人细思恐极。

“……就像是被他杀死的人回来报复了一样。”

他当初杀的两人被他挖去了双眼而死，而现在，他也经历了相同的痛苦，这可真是应了报应二字啊。

***

顾安美和林采薇也算是报了仇了，这下，她们心里的最后一丝不甘也消失了，终于从执念中解脱了出来，这让她们两鬼的情绪越发平静了。

江灵鱼问她们：“我可以送你们去地府，在离开之前，你们还有什么心愿吗？”

顾安美和林采薇都是一愣。

“心愿……”顾安美喃喃，突然道：“我，我想在离开之前，见我儿子一面！”

她的神色微微有些黯然，道：“我死的时候，他才那么小，只到我大腿这个地方……因为我的原因，罗家明根本不亲近他，还很讨厌他。”

甚至很多时候，罗家明看着对方的目光，甚至让她觉得他要像挖自己眼睛这样，将那孩子的眼睛也给挖出来。

“他可能心里很怨恨我。”顾安美说，“但是我还是想见见他。”

江灵鱼点头，又问林采薇：“你呢？你要去看看你的父母吗？”

闻言，林采薇脸上的表情黯然了一瞬，但是很快的，她又笑了起来，道：“不用了，我们家也没有谁会惦记我，我死了他们也不会在意的。”

闻言，众人微微一愣，只是林采薇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他们也不好询问什么。

“我和安美姐去看奇伟吧！”林采薇又兴致勃勃的说。

顾安美笑，“好，那你和我一起去见奇伟，你也算是他阿姨了，是该让他见见的。”

她们和江灵鱼约好了，在见过罗奇伟之后就会回来，到那时候，江灵鱼便会用引魂蝶送她们去地府。

……

罗奇伟最近的日子并不太好过，二十年前，他妈出轨，还和人私奔，这事在小区里闹得很大，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生活在别人的风言风语、还有他们有颜色的目光之中。

这些事情，再加上父亲罗家明并不亲近他，他的性子不免有些沉默，等长大了，就更加不爱说话了，存在感并不强。

而这段时间，父亲罗家明被抓，罪名竟然是因为杀死他的母亲，这在他们这里简直引起了轩然大波，二十年前的事情再次被人翻出来，无数人议论着他们家的事情，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这让他这段时间再次生活在了众人的流言蜚语之中，这一切就好像二十年前的情况再一次重演了，甚至还有人不礼貌的直接问到他面前来。

这一切，导致罗奇伟更加不爱和人说话了。

“砰！”

脚绊到地上的石头，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手里的袋子破开，里边装着的番茄一个个滚了出去，咕噜噜的顺着地面滚去很远。

罗奇伟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去捡。

突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手里抓住一个番茄，罗奇伟一愣，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张微微有些眼熟的脸。

在这一瞬间，他的表情控制不住的有些恍惚起来，他几乎觉得自己见到了早死的母亲，只是很快的他就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女人虽然和他母亲很像，但是又有些许不同。

眼前的这个女人，眼睛没有他母亲的漂亮，他母亲的眼睛大而有神，妩媚漂亮，而眼前的人，眼睛雾蒙蒙的，像是没有光一样。

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罗奇伟垂下眼，将番茄接过来，道了声谢。

顾安美温柔的看着他，只觉得心里一片酸软，她低头帮忙将地上的番茄捡起来，等所有番茄都捡起来之后，罗奇伟又跟他道了声谢。

“不用谢！”顾安美说，又看了他一眼，有些关心的问：“你还好吗？”

罗奇伟一愣，顾安美解释：“你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一下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听人说，如果把不开心的事情说给其他人听，心情就会好了。”

罗奇伟并不是个热情的性子，可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的模样很像他早死的母亲，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答应了下来。

等坐在附近的一家店里，他才回过神来，表情微微有些懊恼。

顾安美正翻着菜单，询问他：“……你要喝点什么吗？不然我就帮你点了吧，你看茉莉花茶怎么样？”

罗奇伟愣了一下，原因无他，这茉莉花茶正是他最喜欢喝的了，可是他喜欢喝什么，眼前的人怎么会知道的？难道是巧合？

他心里微微有些疑惑。

等点完喝的，顾安美看着他，问：“好了，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这么不开心了吧？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罗奇伟刚刚还在懊恼了，可是当看见顾安美的目光之时，他的心里却忍不住升起了一股倾诉的欲望，一向沉默不爱表达情绪的他，脸上露出了几分困扰来。

“最近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他将二十年前的事情，还有最近发生的事情慢慢的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他的表情不免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杀害自己母亲的是自己的父亲，这种事情，任是谁也无法保持平静。

顾安美怜惜的看着他，轻声问：“你恨你妈妈吗？”

罗奇伟神色复杂，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恨她，她只是想奔向更好的生活而已，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我想问问她，二十年前，她是真的想抛夫弃子，和别人私奔吗？她是……真的不要我了吗？”

最后一句话，他问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对顾安美道谢：“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说出来之后，我的心情好像真的好多了！”

顾安美看着他，一瞬间有些想哭，可是鬼哪里有眼泪呢？

“你是个好孩子。”她说，在罗奇伟奇怪的目光中，她自言自语一般的道：“你妈妈从来没想过要不要你，她就算和丈夫说离婚，要求也是要你跟着她，她那天出门，也不是要和人私奔，她只是正常的出差而已，只是她死后，她丈夫大肆的跟人宣扬她是抛夫弃子，所以大家才会那么说。”

她温柔的注视着罗奇伟，轻声道：“她很爱你，她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

罗奇伟奇怪的看着她，语速飞快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妈的想法？你是谁？你认识我妈？你认识我吗？”

顾安美道：“不，我不认识你妈，只是，我也是个母亲，我也有一个孩子，我很爱我的孩子，很爱很爱，我从来就没想过抛弃他。我想，你妈妈的心情应该和我一样。”

罗奇伟：“……是这样吗？”

顾安美肯定的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罗奇伟看着她的目光，突然笑了下，道：“好奇怪，看着你，我总觉得很熟悉……”

“那只能说明我们两很有缘。”顾安美有些俏皮的说，“你还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统统说出来吧，今天我做你的垃圾桶！”

而这一天，她也的确做到了垃圾桶的“职责”，罗奇伟性子沉默，不爱说话，但是他今天说的话可能比他一年还多，说到老是找他麻烦的上司，又说到挑他刺的同同事。

当然，他也说了爱分给他食物的同事，隔壁喜欢煲汤给他喝的邻居，之类种种，开心的，不开心的，他都说了。

等到一切吐槽完，都已经是下午了，太阳都快落山了。

罗奇伟喝了口水，有些不好意思，道：“让您听我抱怨这么多，是不是很烦啊？”

顾安美摇头，道：“没有啊，我听了觉得很开心！”

她看了一眼外边的太阳，喃喃道：“夕阳了啊……”快到晚上了。

“我也该回去了。”

她站起身，走到了罗奇伟身边，突然弯下腰去，道：“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罗奇伟：“……可，可以啊……”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一双温柔的手抱住了，他僵在原地，许久才伸手放在对方的肩上，突然就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你长大了啊……”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感叹，这位才第一次见面的女人温柔的对他说：“你以后会顺遂快乐的，会和你喜欢的女孩结婚，你们会生两个小孩，是龙凤胎，一男一女……”

你接下来的日子，会顺顺利利的。

在对方松开手的一瞬间，罗奇伟恍惚间似乎听到对方迟疑的说了一句：“我，在底下也会保佑你的。”

罗奇伟一愣，等他回过神来，眼前的人早就不知去向了，他左右看了看，表情有些茫然。

此时，往这边看了好几眼的服务生终于忍不住走过来了，关心的问：“客人，您没事吧？”

罗奇伟：“……我没事啊。”他看起来像是哪里有事的样子吗？

闻言，服务生尴尬的笑了笑，因为和罗奇伟是同龄人，服务生的语气随意了一下，大喇喇的道：“对不起啊，我就是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自言自语的，好像很烦心的样子，所以才想问问你，你没事就好。”

他自认为自己这话没哪里不对，可是说完之后，却见眼前的客人神色大变。

“你说什么？我一个人？”罗奇伟急急的问，道：“我明明是两个人啊，还有一个女人和我一起进来的，她还点了一杯奶茶……”

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对面的桌上还摆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奶茶。

服务生看了一眼，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点了两杯吗？你进来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就是一个人，不过一直在对着旁边自言自语的……”

说实话，那一幕看起来是有些恐怖的，尤其是罗奇伟坐下之后，对方在位置上手舞足蹈的，表情一会儿变一下，看上去实在是有些骇人。

所以，服务生才忍不住上前来询问，因为他是真的觉得罗奇伟有“病”。

“只有我一个人？”

罗奇伟越发的觉得古怪了，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明明是和另一个人一起进来的啊，1为什么饮品店的人会说他是一个人？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对方虽然点了奶茶，但是却一口没喝过，而且也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所以他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对自己却那么了解，却又那么关心。

罗奇伟又想起了她那双雾蒙蒙，没有任何光芒的眼睛。

他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一阵风似的冲到了外边，然后神色焦急的扫视着四周。

“妈，是您吗？妈！”他大声的喊着，不顾来往路人惊奇的表情，有些哽咽的道：“您是特意来看我的，对不对？”

接受这个想法对于他来说，很容易，其实在这二十年来，他很多时候都有一种，母亲没有离开自己的感觉，只是以前他觉得自己那是因为太过思念母亲而导致的幻觉。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也许，从始至终，母亲是真的没有离开自己。

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罗奇伟连声喊道：“妈，妈……”

他的目光飞快的扫视着四周，想要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却没有看到那个符合的人，最后，他控制不住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有种感觉，母亲这次来不是和他叙旧的，而是和他告别的。

这么想着，他心中更是怆然。

他不知道，他从饮品店里疯狂的跑出来，再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幕完全都被两双眼睛看在了眼底，顾安美就站在他的面前，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他已经知道是你了，你真的不现身和他道别吗？”林采薇问。

顾安美摇头，有些难过的道：“算了，我都是已经死了的人了，人鬼有别，我又何必和他见面，徒增他的烦恼呢？”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罗奇伟，这也是最后一眼。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两道影子在原地消失，那里只剩下一个大哭的人影，带着几分失魂落魄。

***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白天与黑夜交替，白日不敢出来的东西在此时也逐渐冒头，因而天地间的气息变得有些浑浊起来。

江灵鱼张开手，两只银色的蝴蝶在她手心飞出，身上银光点点，在它们飞舞的时候，能看见身后飘落的银色光点。而在引魂蝶出现的时候，客厅的温度骤然下降，阴风阵阵，屋里的光也瞬间暗了下去。

在一片昏暗中，两只引魂蝶便格外的显眼，它们身上发着银色的光，身体看上去有种晶莹剔透的质感。它们离开江灵鱼的手心，飞到了顾安美和林采薇身旁，绕着她们飞了一圈。

银色的光点落在顾安美她们身上，引魂蝶朝前飞去，在某一处空间的时候，瞬间消失在了客厅里。

顾安美和林采薇看着这两只引魂蝶消失的地方，感觉到那里有一条路，虽然看不见，但是她们却很肯定，那里的确有一条路，有风声在她们耳边响起，像是在呼唤着她们进去。

顾安美看着江灵鱼，再次跟她道了声谢，这声谢谢十分认真且郑重。

“……那我们就走了。”

因为心无遗憾，这一次她离开的很果断，随着引魂蝶消失的地方，身影也同样消失在原地。

而林采薇，却是犹豫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江灵鱼，道：“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您去我家帮我看一眼我父母吧……”

说完，她顿了顿，又苦笑，道：“算了，您当我没说吧。”

活着的时候他们就不曾在意过自己，死后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惦记呢？更何况，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表情怅惘，林采薇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也消失在了客厅里，

江灵鱼看着她们消失的地方，其他人看不见，就连身为鬼的顾安美她们也看不见，此时在她们消失的地方，一条金色的通道在逐渐消失，通道末端，隐约能看见漆黑的一片隐隐。

打开的通道关闭，昏暗的客厅逐渐恢复光亮，太阳已经落山了。

“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