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人来人往,宁一宵捏着烟盒,盯着苏洄笑着说再见,然后像鸟一样离开他身边,奔向路边停靠的一辆车。
驾驶座的司机特意出来,为他拉开车门。养尊处优的小少爷钻进车里,降下窗,遥遥望着他,一直望着他,最后消失在车流中。
宁一宵安静将烟盒收好,坐上了去往补课学生家的公交。
车子里,苏洄回了头,不再去看窗外。他开始盯着后视镜里新司机的脸。这个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偏壮,额头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青色胎记。
司机似乎也察觉到苏洄的目光,先是瞥了一眼,然后很殷勤地挤出笑容,“少爷,要不要喝水?我还带了果汁,你……”
“您就叫我小苏吧。”苏洄礼貌地笑笑,随即询问,“之前没见过您,张叔呢?”
“他家里出了点事儿,好像是家里老人中风了,得请个长假回去照顾老人。我是徐先生介绍过来的。”他说着,想起来什么,“哎呀您看我这一着急,都忘了给你自我介绍,我姓冯,冯志国。您就叫我老冯就行。”
“我叫您冯叔吧,麻烦您来接我了。”苏洄听到他说徐先生,心情开始变差。
过了不多时,苏洄又问,“您是怎么认识徐叔叔的?”
冯志国听了一笑,“这说起来都二十年的事儿了吧,他和我是老乡,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过小徐……哦不,徐先生人聪明,书读得好,当时我就说他能混出头,你看这不,一步步走到现在,也当了大官,来了首都。”
和很多中年男人一样,冯志国一侃起大山来滔滔不绝。
苏洄陪聊,不露声色地问出他想知道的问题,包括徐治长大的地方,还有他曾经读过的中学。
苏洄的父亲在他十三岁时就因车祸去世,三年前,徐治和他母亲开始交往,结婚也有一年。这几年里苏洄从未听过母亲说过徐治的过往。
他很想知道这些。因为从徐治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从他侵入到自己的家庭起,苏洄就感到不安。
原来徐治的出身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低,可即便如此,依旧得到了外公的认可。
“我们那个小渔村虽然小,也落后,但是出过不少人才的。说起来挺巧,我家那个儿子也还算争气,和小苏少爷你一个学校呢。”
冯志国脸上堆了笑,带着些许骄傲,说起自家的儿子,他便絮絮叨叨了许多,说自家孩子学的是计算机,是特别热门的专业,报志愿的时候很心虚,好在录上了。
计算机。
苏洄想到了宁一宵。
“您儿子叫……”苏洄问。
冯志国一听,觉得苏洄这么好奇,一定是想和他的儿子交个朋友,格外开心,“啊,他叫冯程,冯程程那个程。我以前可爱看《上海滩》了,就喜欢那个女主角,所以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苏洄点了点头。
不是一个人。
不知为何,他松了一口气。
“等哪天我把我儿子也带过来让您瞧瞧,打个招呼。”
苏洄笑笑,没再接话。
快抵达苏家大宅,冯志国减缓了速度,“快到了,小苏少爷,您看这个车速可以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每一任司机都会在他下车前问这样的问题,前提是他还能自己独立下车。
“挺好的。”苏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下了车,脚步轻快,“辛苦你了冯叔。”
不同于之前的死气沉沉,开门的时候苏洄就感觉家里有人,朝里走去,他看到了正抱着一瓶红酒从地下酒窖上来的陈妈。
苏洄语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陈妈,拿的什么酒呀?”
“小洄回来了?”陈妈笑着,给他看了看酒瓶,“小姐要喝呢,让我拿出来醒着,今天这么早就回家呀,累不累啊?”
苏洄摇头,“陈妈,我有点想吃剪刀面,想吃菠菜味的。”
“好,一会儿单独给你做一碗,番茄菠菜面。”陈妈笑盈盈地拿了醒酒壶,和苏洄一同朝里去。
会客厅里,苏洄一眼就看到季亚楠,她散着一头长卷发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什么,很仔细地看着。
或许是病理性的“雀跃”,又或许是他真的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一时间有些兴奋,脚步都快了些,想和母亲说话,想分享在学习发生的事,关于他遇到的人,比如宁一宵。
“妈,我回来了。”
季亚楠没抬眼,“嗯,今天还挺早的。没在外面吃东西吧?”
“没有,在食堂随便吃了一些饭。”苏洄没打算说饮料的事,脸上带着笑走过去,“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家?公司最近不忙吗,还是要休假?”
“半个月之后你外公七十大寿,我得准备准备呀。这几天把工作都往后排了排,客户也没见了,专门给你外公弄这些。”
她将手里的名单往茶几上一放,食指抵着太阳穴,“光是这宾客名单就看得我头疼,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座位啊喜好啊,都得好好弄。”
这哪里像是祝寿,简直就是组织要员会议。
苏洄本想和她说自己被王教授选中写论文的事,对他这样一个频繁休学的人来说,这很值得分享。
但季亚楠这时候大概没心思听。
而且苏洄很怕聚会,尤其是和那些大人物的聚会,好几次失误令他下意识回避这些事。
“那妈妈你注意休息,我先回房间把包放下。”
“哎,等一下。”季亚楠叫住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优优,最近都按时吃药了吧?”
优优是他的小名,但苏洄听了并没有觉得亲昵。
“嗯。”苏洄看向她,语气柔和,甚至带着一点笑容,“妈妈,我现在的样子应该还像个正常人吧。”
季亚楠脸上的表情松弛些,“还行。我可先说好,从今天开始的每一天,你都必须给我好好吃药,一顿不能少。
你外公的生日聚会是大事,去的客人个个都是一把手二把手,要是出了问题,你这学期的课也不用上了,我给你请老师,就在家学,反正你高中也是这么过的,也没怎么样。”
苏洄平静地听着,一点也不像个有精神疾病的人,甚至很顺从地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好。”
他膨胀的表达欲一点点消下去,就像放久了的汽水,气泡一点点灭掉,没了滋味。
“你别多想,妈妈是希望你能正常去参加生日宴才这么嘱咐你的。”
季亚楠看到他沉默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可怜,于是走过去,将苏洄揽在怀里,“妈妈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外公也就你一个孙子,我还指望你给外公切蛋糕呢,表现好一点,让大家放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