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黄得功完全不仰慕文人,也不爱学习,他就是纯莽。这样的人,沉树人要收服起来,光靠礼贤下士不够,自然也会慢一些。
好在沉树人也不急,比如此时此刻,他等到了黄得功自发地好奇心发作,就能顺便点拨一下。
沉树人一挥手,示意沉福和另外几个士兵,抬过来一门三四百斤的小号佛郎机,取出子铳,然后把里面装填的筒装弹药,拿给黄得功细细观察,一边讲解。
“这种弹药,里面是一窝铅弹,外面用木筒装着,为了跟炮膛气密,当初最开始我们刷了木漆。
后来三个月前洞庭湖大战时,沉练和李愉用过回来,反馈说胶漆在激发时烧不干净,虽然气密性好,但是容易有粘滞的残渣附着在炮膛内壁。
打完后还得用裹了湿布的木棍擦干净内膛、再用干布木棍再擦一遍,才能既不导致炮膛越打越窄,又不弄潮火药。如此就太麻烦了,比老式弹药的佛郎机快不了多少。
所以回来之后,我让方知府和宋主事又琢磨优化了一下,才有了现在这一版。现在调整后的木筒炮弹外壳涂层,更贴合炮膛内壁,可以在更大的俯角上确保炮弹不掉出来,又能充分燃烧不残留,不用清膛就能打第二发。”
黄得功耐心听着讲解,而且是深入知道了这种武器的发展脉络、过程中解决了哪些此前实战遇到的问题,才迭代到目前这个版本。
黄得功内心也不由对沉树人的“项目管理”能力愈发佩服。
因为他现在才发现,这种武器并不是灵光一闪拍脑门想到的,而是实事求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一步步优化到这个样子的。
灵光一闪可以是因为运气好,而反复迭代出来的产品力,绝对是研发和项目管理人员的硬实力强。
“沉大人非常擅长管理工巧之事”,这就是黄得功听完后得到的新印象。
与此同时,黄得功想起昨晚沉树人还提到,他原本还有更多用到这种火炮的杀手锏,昨天还没使出来呢。
既然现在都请教到这一步了,黄得功也非常虚心,想继续学习,于是就恭恭敬敬求问。
沉树人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指着大炮说:“我确实还有好多招,不过一时说来也千头万绪,咱就挑威胁最明显的一点说——
昨天田见秀不是见到我军火炮横向侧轰后,就改为不攻击普通墙段、改为攻击马面正面了么?昨天是靠着黄将军你勇武,亲兵用命,近战把敌人推回去的。但实际上,还有别的办法解决,会更稳妥,只是需要优化调整一下马面的形状。
原本马面的正面,是平行于城墙的,其他马面也掩护不到被攻击马面的正面,有射击死角。
如果我们把马面改造一下,把正面从一条平直的墙,改成两段边上往回缩的墙,中间形成一个凸出的尖角,也就是把四边形马面变成五边形马面。
那么,左右相邻的马面上侧装的佛郎机炮,也能顺利轰到隔壁马面的正面了,敌人就算只攻击马面正面,别处完全不攻击,依然要白白挨轰。”
沉树人一边说着,城墙上也没有纸笔,他就拔出佩剑,直接在夯土地上划了几条线,作为示意图。结合了几何图形,黄得功自然立刻就看懂了。
沉树人画的,其实就是同时期已经在西方出现雏形的棱堡了,当然,并不是完全体的棱堡,更像是在传统城墙的基础上、改造了突出部建筑,消除射击死角后的临时棱堡。
(注:棱堡雏形在西方1552年法国梅斯战役就出现了,但当时也不是完全体的棱堡,只是在梅斯城的传统城墙外面,加了一些消除射击死角的附属建筑)
黄得功顺着沉树人指示的直线看去,果然发现改造过后,左右马面的火炮,可以彻底轰到中间马面的正面,只要火炮放置时角度稍微偏斜一些。
不过,黄得功很快也发现,要实现这种战术,似乎还有两个问题。
他琢磨了一下,立刻虚心问道:“大人,这种马面确实不错,可是佛郎机轰击马面时的炮管朝向,和轰击普通城墙侧面时的朝向,还是不完全一致的,激战中要随时调整炮口朝向,怕是也不容易吧?
另外,这些佛郎机昨日战斗时装的都是霰弹,霰弹杀人威力巨大,但却不能及远。城墙上每处马面之间,相隔不过两百步,要轰到两座马面之间的正中位置,只需要霰弹飞行七八十步远,依然可以杀伤力巨大。
可是如果要轰到对面马面、而非两个马面中间一半的位置,所需射程也就陡然又增加了一倍。佛郎机发射霰弹,要在两百步外还有那么大威力怕是极为不易,如果轰击友邻马面时改用独头弹,威力又会大大减小,每一炮杀不了太多人,这之间该如何取舍?”
沉树人难得地露出了嘉许的神色,这莽人总算也开始真心进入学习状态了。
沉树人便没有藏私,直接回答:“第一个问题好解决,我军一直有研发新式的炮架,武昌方知府就做出过好几个样子的,昨日之战只是没必要装,上了炮架毕竟不如直接放在炮台地上槽里安稳。
但是只要有图纸,随便找点木匠,这些木头架子,不用两三日就能齐备,到时候就能小范围灵活调整射击角度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两百步外能不能继续用霰弹……这就要看看咱给流贼准备的第二种炮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