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庭训是孔有德的嫡长子,如今也才二十来岁,完全是靠父荫当上的参领。不得不说孔有德给儿子起的名字也是非常厚颜无耻——
自古父亲训儿子叫“庭训”,出自孔鲤过庭,被站在院子里的孔子叫住问话的典故。孔子问孔鲤最近有没有学诗学礼、不学诗何以言不学礼何以立。
孔有德原籍山东,他也一直标榜自己是孔子嫡传后人、道德楷模,给儿子取名孔庭训,摆明了是以儿子比喻为孔鲤,而自比孔子再世,简直太踏马的有德了。
然而清军并不知道,就在孔庭训带着扬州清军最近重新集结起来的船队和物资、踏上渡江之旅时,他们的一切,就很快落入了明军的监视。
更有甚者,就在孔庭训选定最终渡江航线时,他们没选的那两条航线,也都被陈绍宗派出的细作信使,传递回了江南,一切对于明军都是透明的。
然后,明军就在清军南渡的时候,让曹变蛟的军队,选了另一条被清军放弃的航线,走反方向悄咪咪北渡到了扬州以东的泰兴县附近。
江北清军这两天水路调动就比较频繁,当地守军也习惯了,知道不该问的不能多问,也就完全没有提防——
这一切也是刘良左亲自要求的,他唯恐各县守军当中有明军的内奸,一旦被他们打听多了,知道附近最近晚上会有船队过江,会把情报泄露给对岸的明军。所以刘良左提前打了招呼,要求泰兴县等地守军,不要多管闲事,遇到水师调动不许打听!一切都是军事机密!
曹变蛟都上岸了,泰兴小县本就只有千余守军,还没当回事,被曹变蛟一鼓偷袭得手!在泰兴县站稳脚跟,接应集结了后军后,曹变蛟就立刻以骑兵往西杀奔扬州!
而就在同一夜,此前一直在除州、六合以西谨慎布防的黄得功部淮南明军,也一改往日的守势,忽然变得积极,往东迅勐穿插!
曹变蛟和黄得功都是绕开坚城,不顾后路,连夜行军,骑兵一夜能行百里。除县,六合县都被黄得功绕了过去,而泰州县也被曹变蛟那一路无视了。
次日天亮,刘良左便如堕冰窟,因为斥候来报,说发现明军大股骑兵,已经逼近了扬州,东边的明军已经过了泰州县,西边的明军也过了六合县,距离扬州只隔一个仪征县了。
“什么?这不可能!朝廷居然敢反击江北?”
接到属下汇报时,刘良左震惊莫名,甚至都没注意到,他提及明军时,不由自主又用了“朝廷”这个词,而不是“南蛮子”。
足足宕机了几十秒后,他才一拍大腿,不由发出惨叫:
“不好!昨夜陈绍宗带着孔少将军去运送弹药,怕是也中了敌人的计了!明军怕是早就知道我们要过江!快!派人打探接应,看看昨夜过江的船队如何了!
还有,立刻分派快马勇士送信!去淮安向孔有德求援!去凤阳向尼堪贝勒求援!”
明军骑兵来得再快,倒也确实不可能一夜连过六合、仪征,刘良左想送信还是能送得出去的。
但这点时间,也仅限于送信了,要等来尼堪或者孔有德增援他,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当天午前和下午,东西两个方向上绕过坚城奔袭而来的明军,就先后合围了扬州城的两侧。
到了这一步,刘良左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骑兵不能攻城,他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只要多耗几日,孔有德和尼堪来救,还有机会打破明军的骑兵包围圈。
然而,到了当天傍晚,更惨的噩耗再次传来,重创了扬州清军的士气。
按说应该已经被多铎干掉的郑成功,居然亲自带兵出现在扬州城南,从金山寺渡江来瓜州渡,还轻松以勐虎下山之势,把瓜州渡那部分清军水兵肃清了,水寨也被明军夺取。
郑成功的打法非常迅勐,反正就是直接红夷大炮开道,对着码头建筑勐轰,然后登陆强攻,奋迅突进。
清军从来没想过瓜州渡这种地方还需要严密防守多造工事,也没料到明军会陆上反击,瓜州渡一共两三千人,被郑成功神速彻底吞掉。
拿下瓜州渡,郑成功的战船就直接兵逼扬州城南侧水门,并且分兵登陆开始部署攻城阵地,当天深夜就架设好了第一批攻城炮兵阵地,开始用红夷大炮轰城。
只是夜晚观测视野不佳,炮轰也没什么战果,只是偶尔开几炮以壮军威,吓吓扬州城里的守军,让刘良左睡不着觉心力交瘁,将士们也都士气低落。
对刘良左来说,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总算熬过去了。
随着又一天日出,时间来到腊月十五。就在刘良左担心自己能撑多久、援军能不能早点抵达时。明军那边摆出强攻的架势后,居然又耍了一条歹毒的诡计。
曹变蛟的骑兵,在这天一早,到扬州东门外耀武扬威,曹变蛟还亮出旗号,亲自在城头清军弓弩火枪射程外巡视了一遭,并且让骂阵手们喊话,还拿出了不少战利品信物。
“城里的软骨头听着!朝廷念在你们只是被将领裹挟,无知误入歧途,不忍斩尽杀绝,这才给你们一个投降的机会!
否则,以朝廷天兵灭杀多铎的余威,想早日收复扬州还不是轻而易举!看清楚了,伪王多铎首级在此!前几天金山寺那把火,其实是国姓爷二十万大军赶到、合围全歼了多铎!要不朝廷大军能轻松大举渡河来扬州?
你们现在杀了当初谋划主导当汉奸的主将、上司,以首级来献,按朝廷法度,还算是‘被裹挟剃发的难民’,虽不如义不屈节的义民,却也终究不会被刑罚严惩,还能折半计功!弃暗投明仅此一个机会,一旦打破城池,再想自证清白就晚了!”
刘良左当时也在城门上,听得这番话只觉得浑身冰凉,连忙声嘶力竭狂吼让身边部将别信这些鬼话:
“王爷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就不幸,这都是明军的诈术,你们不可轻信动摇了军心!敢传谣者斩!”
曹变蛟这番话,倒也确实不可能让城内清军都相信,但动摇清军的心态,却是绰绰有余。
只能说,朱树人利用江南江北清军消息隔绝的信息差,已经是利用到了极致。他将来还打算用“江北清军完蛋了”去打击江南清军的士气,那现在就先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尝试用“江南清军已经完蛋了”来先打击江北清军的士气。
一鱼三吃算是被朱树人彻底玩明白了。
清军果然因此大乱,而随着天色彻底放亮,郑成功的炮兵也开始全力轰城,其他方向准备强攻。
没过半个时辰,随着明军的压力,以及流言的发酵,城北清军最先出现了试图弃暗投明的,刘良左麾下一个守备,虽然没机会接近刘良左本人、刺杀刘良左献投名状,却也想办法跟曹变蛟取得联系,火线谈好了献门换取属下活命、重归朝廷编制。
北门被献了之后,曹变蛟的骑兵总算找到了发挥机会,直接冲进城内,跟刘良左的兵马巷战。
很快,西门也在混乱中被黄得功夺取,另一路铁骑直接杀入城中。
到了这一刻,城里的汉人士兵,无论是清国汉军旗的,还是原本刘良左、许定国麾下的前明军后来降清的,统统都失去了抵抗意志,全部望风而降。
刘良左只带了几百近千个银子喂饱的家丁亲军、加上城内一个满编甲喇的满人镶白旗部队,加上一个甲喇的蒙古兵,誓死肉搏抵抗,试图突围。
这两个甲喇的满蒙兵,是多铎当初留在扬州城里见识刘良左的部队,毕竟刘良左是新降的汉人,多铎对他也谈不上绝对信任。
考虑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让满蒙兵监视新附汉军,也是清国的一贯操作。
这些满蒙士兵知道他们是没机会投降活命的,自然要誓死一战、死中求活。
但在汉人士兵已经大面积倒戈卸甲以礼来降的情况下,这三四千满蒙兵加一千刘良左家丁,一共五千人,根本翻不起浪来。
“狗鞑子受死!”曹变蛟的骑兵,从梅花岭杀入城北广储门,沿着长街一路杀伐,正遇率先突围的镶白旗甲喇额尔布特。
说来也是宿命,这扬州北门梅花岭一带,便是后世的史公祠所在,也就是历史上史可法战死后衣冠冢的所在地。而广储门内的这段长街,据说便是历史上史可法战死之地,但尸骨无法辨认,才只能留衣冠冢。
但如今形势却恰好调转了,这条长街,竟要成为刘良左和额尔布特等人的葬身之地。
曹变蛟勇武非凡,身着精良铁甲,手捻钢刃长达尺二、介于铍槊的精良骑枪,对着额尔布特便是狂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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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后数百骑也是层层叠叠,霸满长街,直接对着清军狂冲对撞,狭路相逢。
额尔布特奋力招架,挥舞着大刀狂砍勐剁,大开大阖,却依然被曹变蛟荡开,直接一个心窝捅挑落马下。
“杀光狗鞑子!”曹变蛟长枪一招,继续势如疯虎杀穿长街,刚走到一半,就看到斜刺里黄得功也是马脖子上挂了一大圈蒙古兵人头,已经杀穿了半城。
“我等愿降!我们是被刘良左逼着降贼的!我们报国无门啊!”
仗打到这个地步,连刘良左身边的家丁出身的亲信部将都开始反水,终于有人从背后偷袭,一刀背刺捅死刘良左,然后宣布阵前投降。
可惜他动手晚了点,想要立功受赏怕是不行了,这个时候才动手,最多也就是赦免本人前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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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收复扬州,六千字就不拆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