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小院传来噼里啪啦声响时,阿木古楞正坐在窗边守着自己那颗冻梨,等林雪君睡醒来吃它。
衣秀玉冲进院子的时候,就瞧见窗口的人影了,还以为是林雪君呢,朝着直摆手。
推门进来才发现是阿木古楞,在小狗惊吠声和一头小狼崽忽然跳起身炸着毛的犀利瞪视中,衣秀玉跑到炕边,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地盯住了被吵醒的林雪君。
她是想扑过去狠狠抱住林雪君的,之前思念伙伴的时候,她也脑内演练过无数次重逢时要多么热情地拥抱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可真面对了半梦半醒着从炕上爬起来的林同志,她又忽生了怯意,扭捏地将屁股蹭上炕沿,嘿嘿傻笑着不敢去抱对方了。
林雪君揉了揉眼睛,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知青大瓦房了。
对上衣秀玉的圆眼睛,林雪君瞬间绽放笑容。
衣秀玉一下就被林雪君的笑点燃,心里的怯意被驱散,终于嗷一声扑过去,两个姑娘用力拥抱在一起,一边拍对方的背、拉对方的手,一边一起傻笑。
在草原上相依为命的女孩子又相聚了。
阿木古楞于是又捧着自己的冻梨,看林雪君和衣秀玉像两个疯丫头一样疯言疯语,偶尔还会不好意思地扭开视线,努力让自己隐身。
“你坐着,我去烧炕。”衣秀玉终于松开手,脱掉干活时的罩衫,跑去往炕里填柴点火。
阿木古楞这才走过来将冻梨递给林雪君,“给你吃。”
“!”林雪君腿一盘,被子往身上一裹,惊喜地看着小碗里黑乎乎的冻梨,仰头大声道:“你还有这好东西!”
天那,汁多冰甜的冻梨诶,这可是东北人冬天最鲜美的奢侈水果了。
“就一个吗?”她往窗台那边看了看。
“嗯。”阿木古楞点点头,这东西怎么可能有很多呢。
“那咱们三个分着吃。”林雪君招呼阿木古楞和衣秀玉坐下,好东西见者有份嘛。
“哪有分梨吃的,分梨,分离,不吉利。”衣秀玉摇头,坚决不吃。
“你吃。”阿木古楞也拒绝。
“我吃你们看着吗?”林雪君怎么可能同意,站在炕上居高临下地跟对面两个人拉锯半天,终于取得全面胜利。
衣秀玉要拉阿木古楞上炕一起吃梨,小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羊皮大德勒和靴筒子,又望了望干净整齐地大炕,便准备摇头拒绝。
两个女孩子瞧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在乡下谁被窝里不搂两根草屑啊,要在乎这些,那根本没法吃喝住了。
林雪君和衣秀玉干脆一人架他一条胳膊把他架上炕,阿木古楞忙红着脸踢掉靴子,坐上炕后又忙脱掉大德勒,这才屈膝坐在两人中间。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好意思往后靠他们的被剁。
林雪君靠码成剁的软被子,支膝撑肘,捧着梨,第一个下口。
牙齿撕开冻梨黑色薄皮,立即便有凉滋滋的汁水要流出来。她忙嗦住了吸吮,汩汩梨汁入口,鲜甜得林雪君眯着眼睛左右摆头。
鸭梨被冻之后再化冻,皮下的脆果就都变成了汁水,实在太美了。
屁股底下的大炕越来越热乎,烘得她通身暖呼呼。
如此一来,口中冰凉的梨汁更甜了。
她于是击鼓传花地将梨传给阿木古楞,他捧过来,在另一边咬开个口子,也眯眼嗦吸。
察觉到左右两边的衣秀玉和林雪君都在看自己,他脸红得更透了。
冰冰爽甜滋滋的梨汁在口腔中流淌,他忙擦了擦冻梨上自己开的那个小口子,转手将之递给衣秀玉。
衣秀玉期待地面颊红润,眼睛发光,这东西她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吃过。
双手托着仿佛托着个无上珍宝,先嗅了嗅香味,才舍得在林雪君咬开的口子边上下嘴。
生产队的生活太苦了,就算开春比冬天时好很多,可种子才洒在土地中,万物方回春,想要吃到粮食水果还要等到入秋。
这从未品尝过的滋味,这久违的果香,让衣秀玉眼泪都含了眶。
呜呜呜,美食真的是会让人感动到流泪的好东西。
她幸福得好想嚎啕大哭啊。
林雪君瞧着衣秀玉这个小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可冻梨再传到自己手心里,她再次嗦吸时,也体会到了衣秀玉的感动。
天啊!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感谢阿木古楞这个小仓鼠在初春时节竟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
“谢谢阿木古楞同志!”衣秀玉捧着脸,揉揉眼睛,大声感谢。
“感谢阿木古楞同志!”林雪君也学着衣秀玉的语气和表情。
阿木古楞被这俩人谢得满脸通红,他品着嘴里的清甜,偷瞄一眼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林雪君,忽然身体往前一撑,身手矫捷地从炕上跳下去了。
三下五除二踩上靴子,披上袄子,留下句“我走了”,便蹬蹬蹬冲出了瓦屋。
在大铁门关上的瞬间,里面传出两个女知青的爽朗笑声。
“你的小跟班好像长高了。”衣秀玉也一转屁股,双脚找到棉鞋穿好。
“是吗?”梨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透过玻璃窗看到阿木古楞兔子一样跳木围栏离开,“每天跟他在一块儿,都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这边的骨骼都长出来了。”衣秀玉比了比自己的下颌。男生们慢慢长大,就是会长个子,宽肩膀,下颌的线条也会变得很锋利了。
“你要去干啥啊?回来坐嘛。”林雪君嗦最后一口梨汁,招呼衣秀玉过来一起歇着,“孟天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