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君跪伏在炕沿边,阿木古楞挨着她蹲着。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少年忽然在她胳膊上抹了抹,然后胡乱蹭了蹭脸,抬起头时咧开嘴角,笑呵呵地跟她道谢。
之后她无论怎么问,他都死活不承认自己哭了,还嘀嘀咕咕说她污蔑。
林雪君笑哈哈地看着他明明还有点红的眼眶,好心地没有再戳穿他。
将礼物一股脑推给他,便抱着其他东西站起身,“陪我去送礼吧。”
两个人于是拿着一堆东西放在独轮车里,一家一户地发礼物。
阿木古楞负责推着小车站在人家门外等着,林雪君则抱着礼物进门,东西一放下,哈哈寒暄两句转身就跑。
她不是在送礼物,是在挨家挨户地道谢——
林雪君一次都没上山采过蘑菇,小院里却时常有蘑菇吃,都是霞姐她们上山采的,每次都会给她带一些。
小院铺地面后,翠姐她们还趁休息日过来帮她大清扫,这种大姐们干活可比她们三个知青利索多了,连房梁上的灰都帮她们扫净了。
生产队大多数房子都是土坯房,到了夏天雨多的时候,常常有漏雨的毛病。所以没到雨季前,大家都会提前抹房子。这个活根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做得了的,非得几家会抹房子的男人一起干才行。她们三个女知青住的虽然是大瓦房,但一些缺瓦的地方也是用秫秸捆加土糊的。男知青们帮生产队其他人家的土坯房抹顶的时候,不等女知青们开口,便主动带着工具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帮她们弄好了。
林雪君每送出一包小礼物,便会回想起几桩对方待自己好的事。
一路送到最后,坐上大队长家的炕头时,林雪君心里已经幸福得开始冒泡泡了。
她拉着萨仁阿妈的手,一样一样地展示给对方看,一些萨仁阿妈不会用的东西,她就认认真真地教和演示。
萨仁阿妈抚摸着林雪君送的柔软的毛线团、香香的胰子(皂),又笑又摆手。
门外忽然又闯进来一个人,翠姐跑得呼哧带喘,嗔怪道:“跑这么快呢?追了你半天才找着你。”
她走进屋里,跟萨仁阿妈打过招呼,便将一网兜蚕蛹放在了炕沿上。油亮亮的小虫子都还活着呢,每一只都在用力摇扭屁股,看起来密密麻麻得怪瘆人。
“你姐夫上山捉的蚕蛹,炒着吃,老香了。这东西补哇,比肉都好。”
“啊,太多了。”林雪君看着这么一兜子蛋白质,虽然看起来可怕,但想到蚕蛹炒干后越嚼越香的味道,忍不住咽起口水来。
“你要是不会做,就让你们那个叫王建国的知青给你炒,他会整。”翠姐说罢朝着萨仁阿妈点点头,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萨仁阿妈始终拉着林雪君的手,在翠姐走后,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堆东西,摆了摆手。
林雪君知道萨仁阿妈是不舍得自己花钱,便笑着道:“是这次去场部做工作奖励的,阿妈就收着吧。”
又跟萨仁阿妈坐了一会儿,林雪君才带着阿木古楞回小院。
结果一走到院墙跟前,便瞧见一堆东西被挂在院门上。有的是用草编兜子装的野菜,有的是布兜装的黄花菜……
林雪君一个袋子一个兜子地拎到手上,居然还发现了三条被杀好去鳞的鲫鱼,这是把准备上锅的晚饭也送给她了啊!
推开门,林雪君转头朝着不远处小毡包门口的阿木古楞喊道:“晚上来这里吃饭。”
“哦。”阿木古楞刚掀开毡包帘子准备进屋,听到林雪君的话后沉吟半晌,进屋便把自己的弓箭背上,又出门去后山猎兔子了。
于是,这天晚饭上蛋白质超标。
不仅有鱼,有蚕蛹,还有一只山椒炒兔子,就着大馒头,衣秀玉忍不住幸福地感慨:
“咱们生产队的冬天啥吃的也没有,天天啃硬饼。可是这里的夏天好好哦,山上有野菜,河里有鱼,还能打到野兔子,捉到蚕蛹,采到野山椒、蘑菇……太丰富了,不仅饿不着,还能把人吃胖。”
“我就胖了。”孟天霞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林雪君便也拍拍自己的肚子,发现之前刚养起来的肉,为寄生虫病的事奔波几天竟就瘦没了。年轻新陈代谢真的好快啊,说瘦就瘦。
“恭喜林同志这次又做成了一件大事。”王建国想起这顿丰盛晚饭全靠林雪君张罗,虽然没好意思直接道谢,却还是借机点了出来。
“谢谢。”林雪君指了指饭桌,“王大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们能养这么胖,也全靠你掌勺。”
“哈哈哈。”王建国反过来被夸,瞬间笑得眼睛弯成线。
大家嘻嘻哈哈互夸互吹了一会儿,又各自分享这些日子的工作心得。
“有些斜坡,非得是几年经验的老司机才开得上去。我前几天去场部外帮忙拉奶制品,遇到个难开的路,好几个老司机都开不过去,不是熄火就是给不上油。
“结果一个长得瘦叽叽的老汉吃完饭被请过来,轻易就把车开上去了。
“后面我们所有人都把车停在坡下,他一个一个地把车开上去的。
“太厉害了,下次去场部的时候,我非得去拜访拜访这位老司机,太羡慕了。”
孟天霞讲述自己开拖拉机遇到的传奇老司机。
“幸亏我们小院的鸡窝是有门的,野兽进不来,加上院子里有沃勒和糖豆看守。你们知道不,翠姐家买的小鸡,不知道是被黄鼠狼还是狐狸啥的给掏了,丢了2只,还有一只被吃得只剩下毛和脚,可吓人了。”
衣秀玉则分享了自己听到的八卦。
林雪君也讲了些自己在场部的见闻,大家聊了一会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又撤桌坐到院子里喝茶。
老砖茶被煮得浓香,一人捧着一碗小口小口地抿,不仅白日里的辛劳被治愈,简直还有点飘飘欲仙。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靠在自己做的木椅子上,穆俊卿仰头望天,一字一顿地吟道。
“啥意思啊?”王建国转头问。
远处巴雅尔带着‘小弟’‘小妹’们吃饱喝足,从山坡上往回晃。
夕阳追在它们身后,为每只动物都镶嵌了金边。
“上面的命令刚下达,国家的铁骑已经包围了敌城。”穆俊卿转头看向林雪君。
“?”林雪君疑惑地挑高眉,还没明白穆俊卿吟诗的意思。
王建国品味几息,隐约明白了。
穆俊卿这才解释道:“社长才来求援,林同志已经把畜病包围了。牙璋辞凤阙,雪君绕龙城。”
王建国忍俊不禁,又觉得有点骄傲。被称为‘救星’的林雪君,是他们第七生产队的同志,他们的朋友诶!
林雪君却噗一声笑喷,随即“哈哈哈”了好半天。
等笑够了,才摇头朝穆俊卿摆手,“穆同志,你还是别夸人了,尤其不要用诗句,真的承受不起,哈哈哈,我可不敢当。”
有文化的人太了不得了,夸人的方式也这么与众不同。
她都不敢接话。
穆俊卿看她笑得脸通红,也勾起唇角。想了一会儿是觉得这样夸人略显浮夸,有些不好意思。可一转念又觉得好笑,便也莫名其妙跟着‘哈哈哈’起来。
大家笑够了,衣秀玉又看着林雪君嘀咕:
“不知道年底能不能当劳动标兵。”
“不敢想。”林雪君双手捧着茶,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地喝。
晚风吹进院子,拂过她的脖颈,巴雅尔带着队伍一个一个踩过门口的木板桥,进院子后朝着并排而坐的人类们扫过一眼,便去院后的水槽里喝水去了。
被夕阳照得红彤彤如背着火焰的小野马颠颠跑进来,瞧见林雪君便凑过来用长脸拱她的头。
她伸手抱着它还不算很强健的脖子撸了两把,看着阿木古楞将小红马捞过去又是蹭脸又是摸背地使劲儿稀罕,忍不住呵呵笑。
幸福就是干成了一桩大事,得到嘉奖和认可。回家后有亲人朋友们热热闹闹地大餐一顿,然后慢悠悠地喝着茶,坐在院子里欣赏着晚霞,听朋友絮语,看牛羊归圈。
狼和狗都伏在脚边,小鸡小鸭小猪小鹅们叽叽喳喳嘎嘎地围着老母鸡和大公鸡四处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