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无论是给牛做人工授-精还是给小牛动双眼皮手术,虽然很累,或者也难,但至少时时能感觉到妹妹对自己工作所涵盖内容的掌控力,如今在窒闷的氛围里,林雪松第一次察觉,即便是受生产队社员们尊重的妹妹,也有迷茫和无力的时刻。
他目光凝住妹妹的脸,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品味她的情绪。
“那现在怎么办?”张大山深吸一口气,看着桌上奄奄一息的大猫,他忽然连摸都不敢摸它了。
“现在能做的唯一诊断方向,就是肠梗阻。要么喂一些食用油,等它自己将梗住的东西拉出来……”顿了几瞬,林雪君还是狠着心肠将话说了个明明白白:“也可能等不到它拉出梗住肠道的东西,只等到它咽气。”
张大山嘴唇抿得更用力了些。
林雪君攥了攥拳,尽量板住面孔,让自己显得更理性和冷静。
“或者动手术开腹,寻找肠梗阻的位置,做最后的努力。如果没找到,我能做的也到极限了,只能给它缝合腹部后再看它自己能不能缓过来。
“如果找到了堵住肠子的东西,取出来后再进行缝合。症结解决后,给它喂一些盐糖水使它恢复体力,再喂一些预防感染和健身健体的汤药,如果能护理好,它就能慢慢康复。
“如果没有护理好,或者年纪太大、身体虚弱等因素,仍可能——”
“之前那只老是追它的大黑狗,你就给治好了。”张大山抬起头,皱着眉看向林雪君。
“大黑狗只是被你踹脱臼而已,它只是瘸了。”林雪君左手悄悄掐住衣服,表情却没有变化,专注努力扮演好一位医生:不能太沮丧,不能流露出紧张或恐惧情绪,不能被病畜主人的情绪影响,要就事论事,要绝对的理性。
“动手术的话要花很多钱吗?”张大山又收回目光,看向仍睁着眼睛,用力起伏着身体,努力呼吸,努力活着的大猫。
“药材都要钱,按照用量算。”衣秀玉率先回答,她管的药材都是生产队的,猫是张大山个人的,用了的话要补回给生产队,“动手术人力耗工要5角钱。”
“动不动手术都很大风险。”张大山低着头,脸色比刚来时更难看了。
“……”
林雪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他人便也沉默着。
室内再次静下来,张大山转头望向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眼神有些无助,仿佛想要在其他人眼神里寻求到什么答案。
可他什么都没得到,室内还是一样的静。
忽然,他低头一把抱起大猫,如来时一般大步走出瓦屋。
林雪君跟着迈了半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敞着的窗吹进凉丝丝的风,吊着的灯泡被吹得摇晃,屋内的影子便也获得了生命,如鬼魅般舞动起来。
衣秀玉轻轻靠住林雪君,嘴角和眼角都耷拉着,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靠着书架的林雪松眼眸微垂,在不知是谁的叹息声中,回想起离开河南前部队领导与他的对话。
在领导口中,那份需要去深山里闭关,秘密研发武器的工作,对国家关系重大,同时也充满了未知和困难。连项目是否能成功,这份需要长时间门离群索居沉心研发的工作到底是否真的有意义,也要等探索过后,付出相当成本之后,才能知道。
更不要提前进路上会遇到的重重苦难、困境了。
可是……
望着妹妹站在晃动光影下的背影,他悄悄叹息:谁的工作不是关系重大,充满未知和困境呢?
又有谁的选择在最初就完全知道成本如何,收成如何。
他面前这个小许多岁,还被父母惦念的孩子,也是顶着可能失败、可能徒劳无功、可能不被理解认同的另一层可能,在努力地争取到认同、尊重和现有的一切成绩啊。
心受触动,他连续长吸了几口气才将自己拉回这间门沉闷的屋子,抹一把脸,他走上前,想要伸手搭住妹妹的肩膀。
屋外忽然再次传来大踏步声,糖豆吠了两声又停下。
所有人目光转向门口,下一瞬,张大山抱着大猫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赤红着脸,仿佛做了天大的决定一般,在门口稍作停顿,便大踏步走回来。
又小心翼翼将猫放回桌面,对上林雪君重燃的目光,他长声叹气,沮丧地道:“开刀试试吧,治吧,总好过等死,算我对得起它。”
说罢,从裤兜里掏出5角钱,捋直了,放在大猫身边,再次重重道:
“我对得起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