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挤在一起,还能看到上面封存的文书。
显然,这间房舍原本是存放案牍文书所用。
在房舍另一边,一张略显简陋,只有一张灰色被子的小床上,静静坐着一名身形干瘦的老妪。
头发白,平稳扎起,脸上沟壑,五官排列有致,能看到以往的貌美。
此刻,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
注视着冲入房舍的一行人,平静的眼眸中多了一丝丝波动。
干枯瘦小的双腿用力,身躯离开床榻,站了起来。
她动作缓慢,带着一股令人安静的韵味,她躬身行礼:
“龙氏拜见诸位大人。”
陆云逸眼神闪烁,眯起了眼睛:
“龙海是你丈夫”老妪缓缓抬起脑袋,面容温和:
“敢问大人何名何姓”
“本将北平行都指挥室佥事,陆云逸。”
“是陆将军啊,云南与麓川一战,陆将军斩杀颇多,
坊间都传有伤天和,老身本以为陆将军乃军中宿将,
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是老身坐井观天了。”
老妪声音平缓轻柔,淡淡说着,
“陆将军说得没错,龙海是老身的丈夫,阿资是老身的儿子。”
陆云逸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龙海是云南曲靖越州的彝族土官,在故元时管理着越州,
洪武十四年,明国大军攻下云南,
大军抵达越州,驻扎在汤池山,
龙海在文官刘泰的劝说下,审时度势,开城投降!
云南平定后,一同随大军赴京进贡,
被授予土官知州一职,仍管理越州。
后来,跟随大军征辽东,得胜而归时途中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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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其子阿资,继承了越州土知州职位。
陆云逸看向龙氏,问道:
“阿资为何叛乱”
老妪抿了抿嘴,清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哀怨,脑袋微微低垂:
“回禀陆将军,阿资对于父亲的死耿耿于怀,
认为是朝廷故意如此,让一众降服的土官南征北战,
他于老身说过,朝廷此举就是为了活活累死降服的那些人,好彻底掌控云南。”
“前些日子.朝廷下达调令,
命阿资带领越州卫跟随颍国公平叛东川,
阿资认为,这是朝廷想要将他调离越州卫,拒不奉诏.”
“后来的事,陆将军也就知道了。”
陆云逸神情平静,对于朝廷的用意,他不清楚,
但土官世世代代都在云南,根基深厚到了极点,不利于改土归流与清丈田亩。
但凡王朝新立,都是如此,
边境有土族土官,内地有乡绅士族,
对于朝廷来说,恨不得将其杀得一干二净,用些手段也见怪不怪。
这时,李景隆上前一步,喝问:
“若官员都如阿资这般任性妄为,这大明朝还要不要维系,
如今叛乱,带来了什么
越州百姓十不存一,战火纷飞,房舍尽毁,想要恢复还不知何年何月。
因为此等叛乱,越州百年积蓄毁于一旦,这就是他想要的”
龙氏面露苦笑,缓缓摇头:
“敢问将军姓名。”
“本公李景隆。”
龙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原来是曹国公,老身有礼了.”
龙氏行礼之后,李景隆先前的怒气已经消散了一些,只剩下一些烦闷。
龙氏缓缓开口:“曹国公,老身见识短,不知道理。
但阿资曾与我说过,我们这等土官,世世代代生活在此,
若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乡,与死无异,
既然死,又何必在乎身后洪水滔天”
“不过,依老身来看,
阿资与他父亲一样,偏激执拗,
老身劝不了他,他便将老身关在这里。
现在老身重获自由,在此向朝廷与曹国公、陆将军请罪。”
说着,龙氏干瘦的身体一点点跪了下来,头颅抢地。
“越州之罪过,乃妇龙氏与子阿资一力而为,
越州百姓与族中青壮皆盲从,
还请朝廷开恩,绕过他们,
一干罪责,越州龙氏一应承担,甘受五马分尸之罚。”
房舍内回荡着龙氏泣血的声音,让所有人心绪复杂。
“早干什么去了。”
刘黑鹰撇了撇嘴,淡淡开口:
“冤有头债有主,一命还一命乃天理,
你们娘俩就想把罪抵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若朝廷体谅了你们,谁来体谅越州死去的百姓
依我看啊,你们就是活该,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行叛逆之事,
老子也是北地边民,还不是照样升官发财!”
龙氏身体微微颤抖,缓缓抬起头:
“敢问将军何名何姓”
“老子叫什么与你有什么干系,问东问西的,甚是烦人!”
刘黑鹰表情不耐烦,朝着身后嚷嚷:
“来人,将这老东西押起来,让她写一封降书!”
“是!”
门外顷刻间冲进来两名军卒,不由分说地将龙氏押走.
留下李景隆呆愣原地,
“这这.如此处置,是否有些不妥”
刘黑鹰翻了个白眼,语重心长地说道:
“曹国公啊,成王败寇,越赌服输,
她现在是输了才这般模样,要是赢了呢
轮到咱们跪地求饶,叛军连百姓都不放过,还能放过我们”
李景隆愣住了,说得好像也对。
陆云逸站在一旁笑了笑:
“是这个道理。”
等一行人走出房舍,外面已经干净了许多,
陆云逸招过冯云方,吩咐道:
“派出人手向后方都司传信,
我部已经占据越州,堵住叛军后路,还请尽快派兵前来接手,
另外,城中的损伤以及人员伤亡做一个初步统筹一并送去。”
“是!”
冯云方站直身体,连忙拿出纸币记录。
陆云逸继续说道:
“调军中精锐去往东城门值守,设立防护,堵截阿资,
同时,派出斥候向东侧探查,
若有敌情即刻返回,注意保全自身。”
“安排其余四卫军卒聚拢城中灾民,
所有尸体运送出城,挖坑掩埋,注意防疫,不得马虎。”
“另外,从现在起,越州宵禁,施行配给制,
登记灾民定时定量发放粮食,不得随意走动。”
“至于灾民登记造册之事,
看看活着的人中有没有衙门吏员,
若有就让他们来干,若没有就不干,
弟兄们赶路辛苦,不必操劳。”
“是!”
冯云方一条一条记了下来。
最后,陆云逸叮嘱道:
“传令各部,城中财货不予私藏,若有发现,军纪处严惩!
此事好好宣导下去,行军打仗了一年,建功立业,
眼前大好前程就在眼前,莫要为了那几两银子没了前程。
等此事了结,我等重新上路之后,军中会发赏银。”
冯云方下笔飞快,同样,一旁的李景隆也下笔飞快。
“好了,去吧。”
“是!”
待到冯云方收起纸笔,快速离开,
李景隆也记完了,他长舒了一口气,
猛然感受到脖颈后方有些热气传来,回头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他看到了一张黝黑肥硕的脸庞,还看到了脸上的奸诈笑意。
“刘黑鹰!!!”
李景隆只觉得头皮猛地炸开,浑身上下像是有蚂蚁在爬!
刘黑鹰不停大笑,都直不起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