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信王幼时曾与谢璇有过婚约,这几年常有照拂的事情,也是众所周知。
胡云修脸上的笑容终于难以为继。
所有的迂回婉转和隐晦铺垫均无用处,无非空中楼阁而已。这个时候图穷匕见,谢璇摆出她跟韩玠兄妹的交情,轻轻松松就碾压了她——皇上有意赐婚、她在宴席上风头盖过谢璇又如何呢?比起人家的两情相悦,她这样的苦心思慕,着实显得卑微,丝毫不可拿来抗衡。
她所有的自负才华,自居出众,无非自欺欺人而已。
谢璇和谢玖已经相携出了厅门,胡云修却还站在原地,攥紧的拳头藏在袖子里,目光渐渐阴沉——自小养尊处优、容貌出众,她何时不是被人追捧夸赞?论容貌才情、琴棋书画,乃至岐黄天文,那个空有美貌、家风不正的谢璇,如何能与她相比?
许明珠送了两位姑娘离去,回来见胡云修还在那里,到底有些心疼,“云修,去我那里坐坐吧?”
“她凭什么居于正妃之位?”胡云修握住了许明珠的手,“我哪里比她差?”
“你自是胜过她许多倍,岐黄天文之术上,我一向敬佩你的才学<divclass="contadsr">。”许明珠安慰,带着胡云修先去自己院里坐坐,隐隐却又觉得哪里不对。许多天后,她隐晦的跟谢珺讨教解疑,谢珺猜得她是说胡云修后,便只说了一句——
“就算她美若天仙,才胜蔡班,难道信王就必须喜欢她?”
*
谢璇回府后就将胡云修抛在了脑后,只是惦记着那浓密丸子,叫木叶尝试了许多遍后,终于满意的列入了食单。
七天休沐之后,各处衙署里陆陆续续开门,礼部尚书大抵是被韩玠催逼得紧,开朝后没几天,就带着一干人来了恒国公府,为信王迎娶谢璇而请期。
彼时谢璇还在谢澹的院子里,姐弟俩围着一笼屉的糯米丸子,吃得不亦乐乎。
谢澹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了,国子监中浸润日久,身上渐渐也添了书生温润,又因跟着韩玠和唐灵钧习武强身,便又添些武人风范,文武交杂,比之小两岁的谢泽胜出了许多。
他正在讲述昨天的趣事,“……轮到弟弟作诗,他就拿了先前我所作的一首来蒙混,父亲也不知是在哪里看过,当时就认了出来,将他狠狠训了一顿。弟弟出来后不服气,还说是我告状,硬逼着我把那套垂涎已久的墨锭和砚台让给他。”
谢璇忍俊不禁,“泽儿鬼机灵,怕是打着那砚台的主意才蒙混的。上回他见着我,还让我劝劝你,把那宝贝砚台送给他。”
——相较于谢玥的作茧自缚,谢泽如今跟谢澹的感情日益亲近,兄弟俩倒是时常打趣笑闹。
谢澹也道:“我看就是。他得了那砚台和墨锭,脸上就全是笑了。”
俩人正说着,外头小厮跑进院门,在屋门口恭恭敬敬的道:“二爷,唐家那位公子来了,刚去了老太爷的那里拜会,恐怕待会就要过来了。”他这里气喘吁吁的还没说完,外头院门口人影一晃,唐灵钧已经走了进来。
他自去年“离家出走”后,就连除夕都没回来,这会儿是刚回京城。
少年郎游历了许多地方,走出京城这方天地,羽翼渐渐丰满,整个人都比从前结实了许多,个头也猛然窜起来,几乎有赶上韩玠的势头。
这会儿他锦衣玉冠,腰悬宝剑,身姿逐渐磊落,只是脾气却没改多少,一进院子就喊“谢澹”,见谢璇也在这里,脚步稍稍迟缓,随即上前笑道:“六姑娘也在呢。我这趟回来带了不少特产,特地邀请了信王和采衣表妹过去,这会儿是专程来请两位了。”
“灵钧哥哥你总算回来了!”谢澹久未见唐灵钧也有些想念,拉着他进了屋里,“先别说特产,姐姐那边新学了一道糯米丸子,你尝尝。”挟了一枚递过去,唐灵钧就势吃了,赞道:“味道极好!”
谢澹得意,“那是自然!”
三人便出府往西平伯府去,谢璇如今御马之术日渐娴熟,骑过街市自非难事。只是她如今还在议亲的关头,皇家王妃自非寻常姑娘可比,为免被礼部那群老头子挑刺,出门前还特地戴了一顶帷帽。
前头唐灵钧和谢澹并辔而行,唐灵钧凑过去问,“刚才看着有礼部官员在老太爷那里,你姐姐和信王的婚事要议定了么?”
“差不多定了,今儿怕是他们来请期,只不知定在那什么时候。”
唐灵钧回头看了一眼谢璇,白马之上绯衣轻扬,白纱帷帽藏住了身形,他却仿佛能透过纱帷看到那窈窕身姿和娇美面庞。曾经无数次入梦的妙龄少女,如今终要嫁为人妇,从此后那道模糊的倩影将会彻底抹去。
他已不像从前那样不甘心,倒觉得这样也挺好——
她对韩玠有意,韩玠于她有情,有情人能成眷属,就算不是他,终究也值得高兴。
*
西平伯府内,唐婉容与韩采衣在厅中翻看唐灵钧带回来的种种有趣玩意儿,韩玠跟唐夫人却在内室说话。
唐夫人的脸色有点沉重,“……灵钧提前回来,如今就剩了韩瑜在那边,还是该让他快些回来。你打算将这些告诉皇上么?”
“既然那边果真藏有宝藏,廊西地形复杂,深山密林之中,未尝不会有旁的东西。”韩玠姿态沉着,徐徐转动手中的茶杯,“皇上如今这般捧着越王,心思却愈发叫人难以捉摸。他变着法子的给我添羽翼,想要用来牵制越王,必然是有所忌惮,这事儿自然要禀报上去,皇上那里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越王这两天怕是会盯着灵钧一些,万不可叫他露出异样,自陷险境。”
唐夫人笑了笑,“灵钧历练了这半年的时间,已经懂事了许多。”
“确实长大了。”韩玠点头——从前敢于风风火火的闯入信王府跟他打架,如今却会恭敬规矩的对信王殿下行礼,这其间长进可算突飞猛进,也不知算不算好事。
唐夫人便又道:“越王那副草包模样,谁能想到竟会埋下这样的线。庸郡王当年既然险些入主东宫,恐怕在朝里还是有些埋着的暗线,难怪越王不动声色,却几乎笼络了一小半的朝臣,原来是他们在活动。”
“这些人是皇上最忌讳的。越王若单单是谋权篡位,也许皇上一念之差,看在子嗣单薄的份上放他一马,可他既然是跟庸郡王搅合在了一起,那真是刺了皇上的逆鳞,就算没有我,皇上恐怕都不愿意把江山给他了——看皇上近来的意思,倒是有些想念平王,对小皇孙十分照拂,数次接入宫里。”
“人到了这个年纪,当真是反复无常。当年还不是他雷霆震怒,被有心人撺掇着给平王施压,将谋逆的罪名扣过去,才逼迫得平王为保家眷而自尽陈情。”唐夫人冷笑了一声,“如今又来心疼小皇孙,慈悲得让人恶心。”
韩玠也是一叹。
唐夫人又道:“庸郡王在廊西三十余年,应该已算树大根深,想要连根拔起,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这个皇上会有安排。”韩玠放下茶杯,“我若将此事上报,他必定会先行派青衣卫去查探,不动声色的摸清了形势再下手。如今发愁的是,我当如何上报?”
“韩瑜自然不行,否则适得其反。灵钧与你没有机会,但为当年先夫的事情,皇上未尝不会对你起疑。”唐夫人想了半天,才道:“我有个合适的人选,后天引荐给你,你若觉得靠得住,便可借他之名。”
“那就劳烦夫人。”韩玠解了一桩心事,神色松快了些。
唐夫人只是一笑,“为了先夫筹谋,何须言谢。只是咱们毕竟势弱,行事还需谨慎。”
韩玠点了点头,“夫人放心。”
——皇上本就已对越王起疑,如今他身边有高诚和卫忠敏,也未必就弱到哪里去。从前的越王是个闲散的草包王爷,可以全副心思用在谋划布局,如今他琐事缠身,被皇上盯得更紧,而昔日卑微今朝尊贵,身份骤然高起来的时候,越王难免会有骄傲。
原本就精力不够,加上骄则有疏,为野心而不加甄别的笼络羽翼,如今的越王比之从前已多了许多漏洞。
而这些漏洞,终将是溃堤之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