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从背后抱着他:“不过是走过场罢了,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回来陪我睡觉吧。你好久不陪我睡觉了。果然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睡觉,我好久没能睡得那么好了。”
蒋熹年说:“我明天得死得真一些,才能叫他们相信我真的死了吧?”
裴珩想把他抱回去,但是抱不动,说:“替身我早就找好了,到时我给出一具尸体,再把葬礼办了。我说你死了,他们还敢不信不成。”
蒋熹年低声附和:“是啊。皇帝一言,臣岂能不信。”
翌日。
朝上,一直没有明言如何惩处蒋熹年的陛下终于松了口。
下朝之后,陛下亲召蒋熹年进宫。
被剥除官身的罪人蒋熹年被发跣足,一身素色白衣,双足戴着一副镣铐,手上戴着一副木梏,自西门进宫,下了车,许多人亲眼见到昔日不可一世的蒋督公足上拖着重重的铁球,一步一步走进宫中。
若不说他是个太监,未曾见过他的人,或要以为这是个品性高洁的士人。
因没有避着人,许多人都亲眼见到了蒋熹年,认出这确是本人。
这时恰好出宫的官员瞥见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声,此残人确是风仪过人。
蒋熹年在侧殿面见了陛下,史官坐在一旁。
陛下使人除去他的手脚桎梏,赐席,赐酒。
蒋熹年坐下,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三郎,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比这张桌子高不了多少。我是奴才,你要我给你办事,竟然还跟我说‘请’字。”
裴珩看了一眼旁边的史官,说:“你在说什么?”他们明明说好了要在史官面前说什么的。
蒋熹年又倒了一杯酒,但拿着酒杯的手却遏制不住地发抖,他饮下第二杯酒,像是被呛到了,捂着嘴咳嗽起来,手心溅血。
裴珩愣了一愣,一挥手,把桌上的酒壶酒杯都扫到地上,正要暴怒。
蒋熹年按住他的手:“三郎,别叫人,别生气,是我自己下的毒。你知道我出生于悬壶世家,我懂医理。你小时候被下毒,也是我给你解的。”
裴珩将侍卫叫来,让人把史官先叉下去。
蒋熹年捂了捂嘴,但血还是从他的指尖溢出,那是带着黑色、过于浓稠的血液:“有帕子吗?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他越是平静,他的陛下就越是慌张。
裴珩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说:“你骗朕。”
蒋熹年笑了下:“我若只是假死,陛下您的威严何在。我一个佞臣,能死得这般体面,已经死而无憾了。”
裴珩拍桌,咬牙切齿地说:“朕都说了,朕会想办法瞒过去的,朕说你死了,他们还敢不信不成!”
蒋熹年听到这句话,忽地觉得眼眶发热,仰起头,阖上双目,将汹涌的泪意给忍了回去,叹气般地说:“是啊,皇帝这样说了,谁还敢不信呢?先皇也是这样认为的。”
“三郎,你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最初我自残进宫是为了什么吗?”
裴珩阴沉着脸,说:“朕现在就叫太医过来,你不会死的。”
蒋熹年非要和皇帝唱反调:“我会死的,我自己下的毒,我自己最清楚。三郎,你别打断我,我很疼,我也说不了几句话了。我是为了报灭门之仇才进宫的,我恨了二十年,寻找当年究竟是谁害死皇后,让我们满门抄斩。”
裴珩:“那不是早就查清了吗?那个贱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啊,不是吗?”
蒋熹年摇了摇头:“不是,陛下,不是的,贵妃她也只是一把刀而已,为什么先后没能救回来,为什么先皇会震怒之下赐死我爹,因为授意杀死先后的人就是先皇,他要皇后死,皇后就不敢不死,他不让人查,就没人敢查。”
裴珩紧抿着嘴唇,脸颊紧绷,一言不发。
蒋熹年说:“您早就知道了,是吗?陛下。”
匆忙的脚步接近,太医院的太医带着提着药箱的医僮赶来了。
蒋熹年已经疼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他说:“唉,何必为难他们呢?三郎。”
“三郎,算我求你,会死和他们没关系,不要为难他们。别、别像先皇……对我爹那样。”
裴珩握住他的手,眼底既恨且悔:“云卿……”
蒋熹年靠在他身上,费劲儿地喘着气,气息越发弱,任由太医施针灌药,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好转了,稍有了些力气:“三郎,还有件事我想求你……我与你,这辈子是没有缘分了……你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做个好皇帝,七老八十了寿终正寝,我在奈何桥等着你,我们一起投胎,下辈子你不要生在皇家,我再去找你。”
“我们不能在一起,让我小弟和王小将军在一起吧,唉,我到死了……才想做点善事。”
元鼎十三年。
西北大旱,立秋,狄夷以十万兵南下,同月,辽王叛乱。
天孙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