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洲轻手轻脚地把孩子从花篓里抱出来,安顿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给孩子解了头发上已经有点松散了的布条,这孩子睡着时比醒着时更可爱,翠蓝色的被褥衬得他面若春晓,唇似点绛,真真是用白玉和花露雕琢成的小美人。顾雪洲嗅了嗅他的发丝,正是赵员外家那棵老梨花树的香气。
刚要给孩子盖被子时,顾雪洲无意瞥见孩子袖口,他把袖子往上推了一点,雪白的皮肤上青紫色的淤青触目惊心,他怔了怔,眼睛微酸,长叹了一口气,轻轻给孩子掖好被子。
顾雪洲忧愁走出房间,准备去拿点伤药给孩子擦擦,抬头就看到顾伯站在门口。
顾伯板着脸问道:“哪来的小娃娃?”
顾雪洲摇头道:“我发现的时候就在我的花篓里了。”
顾伯恼怒地教训他:“然后你就往家里捡?人家爹娘发现娃娃丢了得多担心啊,赶紧报官去!”
顾雪洲嚅嗫道:“但我大概知道他是哪来的,应当是随着那个戏班子带来的,我曾在赵员外府上见过,还穿着戏服。”
顾伯:“那就更得送回去了!那这孩子肯定是伶人籍的,哪是你能随便养的,这是只小娃娃,不是小猫小狗。”
顾雪洲眼睛湿润了:“我看到他身上有伤……”
顾伯无奈地劝说:“在戏班长大的孩子自然要练功,练功哪能没有点磕磕碰碰的?走丢了就该给失主送回去。”
顾雪洲心里怪别扭的,他觉得这孩子不是单纯的走丢,假如只是迷路走失,怎么会钻进自己的花篓里?显然是在躲藏。一时之间他也拿不定主意,踌躇着说:“也不好这样武断下决定,待他醒了我们好好问问才是。我先拿点药给他治伤,上回制的瘀伤药放在哪了?”
顾伯叹气:小少爷就是这个脾气,假如小少爷没有如此仁恕善良,大抵早就被旧事给逼疯了,就像大少爷……
想到大少爷,顾伯难过起来,他回过神,强打起精神,“瘀伤药在我房间里呢,我带你去拿。”
找药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顾雪洲回到卧室一看,床上已经没人了。这孩子走之前还知道要在被子里塞个枕头装成有人的样子。
顾雪洲赶紧去院子里找,找了大半个时辰,哪都找不到人,接着发现后院隐蔽的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顾雪洲拴好门往回走。
顾伯嗤笑道:“这下倒好,自己跑了,不用烦恼是报官还是送回戏班了。你上个月捡回来那只猫也是,病一好就跑了,临走还叼走了厨房的黄花鱼。赶紧看看房间里有没有东西丢了。”
顾雪洲垂头丧气地回房间,翻看了下,东西倒是没丢,他坐下来,嗅到那个孩子残留在房间里的梨花香气,喟然长叹一声,不由地担心起来。
想着想着,他忽然想到:不对啊……那孩子跑了得有一个多时辰了,香气都没淡去。
顾雪洲寻着香气又找到床头,床上只有被翻开的被褥和歪斜的枕头。他蹲下来,往床底下一看,小美人正把自己团成一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着,乍被顾雪洲发现,吓得用手遮住自己的脸,过了会儿才敢松开手,偷偷地看顾雪洲,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倔强清澈又狠戾,像是一只野性难驯的小兽,看似柔弱可怜,却又随时准备好扑上来用他细小的乳齿咬你一口要与你同归于尽<divclass="contadsr">。
顾雪洲松下一口气,“你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跑出去了呢。”
小美人不说话。
顾雪洲又说:“你是哪来的啊?是迷路了吗?你的爹娘呢?……”
小美人一句都不回答,顾雪洲都快以为他是个小哑巴了,“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只能去问问戏班子他们是不是丢了个小娃娃了。”
小美人杏目圆瞪,气鼓鼓地开口了:“不要!我不要回戏班!”
“原来你不是小哑巴啊。”顾雪洲愣了愣,这孩子声音也和长相一样美,出谷黄鹂般,咬字清楚,清亮澄澈。
小美人反诘:“你才是哑巴呢!”
顾雪洲不以为忤,眯着眼睛温柔地笑笑:“我不送你回去,你也不要再逃跑了好吗?我这里很安全的。你饿不饿?”
小美人闭上嘴,拒绝回答。
顾雪洲去桌上拿了一盘糕点,放在床底下,“吃吧,是糯米红豆糕,又甜又软。”
小美人满脸戒备地紧紧盯着他。
顾雪洲站起来,往外走,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一只小手迅速地伸出来,把盘子闪电般地拖进床底下。顾雪洲若有所悟地把水壶也给放在床边的地上,过了会儿,也被拖到床底下了。
顾雪洲站得离床有点远,说:“我要去做工了,门我不会锁,你要逃跑的话我也拦不住。但你留下来的话,你不乐意,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
完了,他便真的把门开着径自离开了,去了隔壁院子制香的房间。
那日见了梨花树,他技痒想做些花露胭脂,总算是有空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