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洲眼眶都红了,“您和我说实话,沐哥儿昨天就丢了一整天,您却找都没出去找……假如他是真的自己跑了丢了,以您的性子,不会不出去找的。我知道的,你没那么心狠。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这是和我甩狠话吗?”顾伯气得发抖,恼怒道,往椅子上一坐,岿然如山,嘴巴紧闭,看也不看顾雪洲。
顾雪洲走过去到他面前,半蹲下来,仰起脸乞求似的望着老人,带着哭腔说:“对不起,阿伯,我不是气您……我爹娘死了,大哥也凶多吉少大抵现在也不在人世,我一直把您当成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说是管家,其实我是把你当成我的亲大伯的。自从遇见了沐哥儿,我真的很开心,我已将沐哥儿视作我的亲生弟弟……求求您,告诉我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伯沉痛地阖目,好半晌才开口道:“我是为了你好。”
顾雪洲怔了一怔,“什么意思?”
顾伯说:“乞巧节上的火,是沐哥儿放的,他威胁柳三娘子不准嫁给你,说她敢再接近你,就不烧她的袖子,烧她的脸了。还有你新捡回来的那只猫,不是丢了,是他偷偷杀了丢掉,还骗你说是猫跑了。”
这些事还是顾雪洲第一次听说,他瞠着眼睛,张了张嘴,“……所以你把沐哥儿怎么了?”
被顾雪洲那样可怜地凝望着,顾伯心上一软,而且现在就是说了又能怎样?都已成定局。他便还是告诉了顾雪洲:“我没害他,那也是为了他好。有两个高僧路过,我将沐哥儿送给了他们,沐哥儿跟着他们,诵经念佛,说不定还能教得回来。”
顾雪洲低头沉默。
顾伯说:“别去找他了,对我们都好,我说的事都是真的,我亲眼见的,你说要教导那孩子,其实根本教不了。”
“我知道……”顾雪洲含着泪,“我那时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却没细想,如今想想原来是这样。我不是为了他开拓。我明白,若是出了点偏差,他就可能让三娘子毁容,又或者控制不住火势酿成大祸也不一定……他是错了,该罚他教他,也该让我来……”
顾伯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就听不懂我说的话呢?他就是一条毒蛇,不说你根本拔不了他的毒牙,就是你拔了,他也还满身是毒!你却还傻乎乎地往怀里揣!我不能看着你去死啊!”
顾雪洲拉着顾伯的衣襟,“我做不到,阿伯,我已经眼睁睁见着我爹娘死了,又眼睁睁见着大哥去送死一去不回,我再也受不住了,我不能再看着另一个家人就这样离开。你不会沐哥儿,我答应了他不送他走的,你告诉我他坐的是哪条船去的哪里好不好?我答应你,等我把他找回来,我一定绝对把他约束住。”他泪流满面,“……还有,我不觉得沐哥儿会杀了小猫啊,为什么呢?没有理由啊。他们可要好了。”
顾伯道:“他是嫉妒你对猫好,就因为这一点自私,竟然就能把猫给杀了,还撒谎骗人。”
顾雪洲刚要说话,忽然看到门外一抹黑影,顿时僵住,愣愣道:“阿伯,我觉得你口里说的被沐哥儿杀掉的猫还活着……”
“怎么可能?我亲眼见着他把猫给弄……”顾伯话说一半,被顾雪洲一指,转头看到胖了不少的煤球正趴在门槛那儿费劲儿地爬,“……”
历经艰险磨难千辛万苦才回到前主人家的煤球抬起头,用圆圆的眼睛看着两人,耳朵一抖,“喵?”
水路慢,从陆路赶说不定还赶得上,顾伯陪着顾雪洲赁了马车,快马加鞭地赶去船会停靠的港口,花了一天赶到第一个港口,不巧还是晚了两个时辰刚好错过,又花了两天赶到下个港口,终于找到了两个和尚,却没有沐哥儿的踪影。
船员说:“……那孩子不知从哪跑出来,哭得厉害,吵着要下船,这在江上怎么可能呢?他说什么周不要他了,他也不想活了,直接跳进了江里,我们竟没能拦住。”
顾雪洲只觉得脑袋里一声轰鸣,接着瞬时一片空白,举目眺望着水波滚滚江面,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了两步,被旁边的人给抓住,顾伯似乎在哭着对他说什么话,可他已经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顾雪洲的耳边仿佛响起沐哥儿稚嫩的话语——
“我不要回去……你把我要回来吧……”
“我都不要,就我们俩在一起……”
“我叫沐哥儿……你叫什么?”
所有气力好像都从四肢百骸里被抽走,顾雪洲滑落下去,跪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水,心里滴着血,却一颗眼泪也掉不出来。
白菀镇的码头。
一艘货船靠岸,几乎没人注意到一个脏兮兮的孩子什么出现的,他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般,若有人注意到他凌乱头发下的双眸,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疯狂骇人的光芒。
沐哥儿装作跳了船,其实还躲在船上,在下个码头等了一天才等到一搜白菀的运牲口的船,在肮脏憋闷的底舱藏了两天一夜,才终于回来了。
明明已经三天未进水米,沐哥儿却半点也不觉得饿和渴,只有怒火中烧,他怀里揣着一把顺手偷来的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敢不要我,我就杀了他!大不了同他一起死!……一起死了他就不能再抛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