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先被这起伏的皮与汤安抚了一遍,再轻轻一咬内里的肉馅。不管面皮擀得再好,肉馅不行也全是白搭,全瘦则太柴,肥脂过多油水又过于丰厚,像是这般肥瘦相间的五花是正好,而虾线抽得干干净净的虾仁再这么轻轻一咬,仿若最深幽的宝藏也躲不过摸金校尉的打探一样,清润弹牙,那美物的鲜与弹就这样无处遁藏,杨明长长地叹了一声,感觉全身都温暖了起来。
“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了。”他心里这样想着,动作却是一点都停不下来。
旧时在华夏,街头小吃里最缺不得的一样就是馄饨,杨明还记得那时候走街串巷的小贩们挑着的“骆驼担子”。什么老字号,什么百年老店,那都是近些年抠字眼弄出来的玩意儿,那年头的馄饨店难以称之为“店”,一根晃晃悠悠的长扁担,便承担着店家全家老小沧桑岁月的里人生。
卖馄饨的人清晨大一早便会出门,扁担的一头是放着柴火的行灶,虽说有些简易,但大锅就在上边冉冉冒着热气,而另一头则是烟熏火燎沾着柴灰的橱柜,里边放着面皮肉馅,佐料木柴以及包好的馄饨,瓶瓶罐罐琳琅满目,看得年幼的他眼花缭乱。
馄饨贩子并不像磨菜刀的人那般吆喝,他们的手里往往会拿着一个竹梆子——那是两头掏空的一截竹筒,不知还做过什么别样的处理,总之只要用木棒往?上边轻轻一敲,那独特的声响便会穿过青砖巷弄,白墙黑瓦,传入饥肠辘辘的人们的耳膜之中。
若是有人喊上一句来一碗馄饨,那原本还在慢慢悠悠走在青石路上的小贩动作立马就会变得麻溜起来。担子往地上一放就稳稳当当地拿着水壶往锅里倒开水,底下的炉火扇得红旺旺的,待水一烧至沸腾,一个个包好的馄饨就赶着趟儿似的往里跳。那些细皮嫩肉的馄饨一开始像是尚未开花的小骨朵,很快就被热浪催得花叶舒展,层层绽放,空气里也腾起一阵云烟似的白雾,而诱人的香气就这样幽幽袅袅顺着墙壁往外淌。
配菜早在煮馄饨的时候就搁好了,紫菜虾皮,外加一点儿榨菜丁,用半勺热汤这么一冲,再把熟透了的馄饨盛进去,挤挤挨挨的小百合就这样在碗里冒出了头。假如是秋冬寒夜,店家还会体贴地加一两滴红油进去。
尚在年幼时的杨明碰见卖馄饨的,总会看得目不转睛,他总是在瞧,瞧他们如何平地里燃起一地炊烟,又像是变戏法一样端出一碗碗热气冲天的汤馄饨,看得目不转睛,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这时老爹总会扯着他往回走,他也不吭声,任由自己的小手被拉着往前走,头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似的一直向后看,直到老爹长叹一口气,拉着他去馄饨摊子那要上一碗馄饨。
“真是服了你了,你这孩子,天天就知道吃!”三叔总会这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看着他抱着小碗吃得不亦乐乎连一点搭理的心思都没有,才又长叹一声,“也给我尝两个。”
如今这柴炉早已不问世事,随着过往的一切坠入落寞的长河中,街上也看不见走街串巷挑着扁担的馄饨贩子,但“柴火馄饨”这名字却是一脉相承流传了下来,作为一些馄饨店里的招牌保留着。
只是名头虽还在,内里却早已变了样子,偏偏在这隔海的国家大山底下,他又重新找回了当初抱着馄饨碗不肯撒手的贪恋。
“时间真是过去很久了啊。”
自从那时到现在,咿呀学语、蒙学初开的孩童成长为如今的青年,其中经历种种,滋味重重,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不过为了“无悔”二字罢了。
他不再是那个能肆无忌惮站在马路中央舔碗的小孩,不能再因为身上有着别人化作的保护伞就任性妄为,如今的他,已成为了自己从前从未想过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