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山风雪原。
那扇古门的锁链,被磅礴的劲力拉开,哗啦一声,无数大雪倒灌着倾泻而下。
裴丫头和徐清焰,都在紧张地等待着。
就连紫山山主楚绡,此刻都默默攥拢了十指,指尖轻轻嵌入掌心,抿起嘴唇。
因为这些大雪,来自另外一座天下。
紫山的这扇古门,已经有很久没有开启过了,送“吴道子”去往妖族天下的时候,风雪原阵法并不吃力,去是一回事,回是另外一回事。
楚绡心中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扇古门,由她的星辉来承载,裴丫头已经跟自己打过了招呼这一次古门的开启,可能会“超载”,自己做好了负担大量星辉燃烧的准备。
然而此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情况出现。
连接两座天下的古门,燃烧着大量的星辉,以及雪屑,瀑布一般的雪潮滚滚而落,瞬间冲刷而下,而古门的那一边,传来了浅淡的血腥气息。
丫头和徐清焰闻到这股气息,面色变了。
大开的白银古门,雪潮之中,传来了一声雀鸣。
“是周游先生的红雀。”丫头眼神一亮,三年前珞珈山一别,周游先生把自己的红雀留给了宁奕,此后一直被宁奕带在身上。
裴灵素双手撑开风雪屏障。
她看到了一道艰难在雪潮之中滚动的红色肉球,像是潮水中沉浮的一枚石子,被跨越两座天下的大雪潮掀动,红雀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一路奔掠,厮杀,最终总算抵达了“终点”,白帝的威压对它而言,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折磨,那位东妖域的“大帝”,与它一样同出于鸟雀之身,帝威不可抗拒若不是宁奕留了一口剑气在身边,抵御掉大部分的压力。
它已在“往生之地”跪下臣服。
裴灵素的腰间,那柄“稚子”,轻轻震颤,瞬间脱离剑鞘掠出。
一抹长光,剖开大雪,顺应裴丫头的心意,为红雀开辟一道无垢之路,接引回归。
丫头皱起眉头。
宁奕呢?
她隐约有种不祥的念头。
就在这道念头刚刚浮现之时,红雀发出了一声嘶鸣,目光投向古门的某个方向,“稚子”立马心有灵犀,化为闪电掠去,雪屑瀑布微微一滞。
一个浑身染血的男人,从古门之中坠落。
吴道子的半条手臂,扭曲不成形状,那位东妖域太子爷的最后一击,杀意太过凛冽,又来得太过迅猛,以他的凡人身躯,根本承受不住虽然凄惨,但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吴道子神情苍白,眼神里一片木然。
虽然他保住了性命
但是,这一次,仍然看着另外一条无辜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凋零。
他与那位名叫“红樱”的苦命女子,并没有太多交集。
但是在“往生之地”前,已经打过照面。
朱雀城的酒楼。
他那时还是一位身份神神秘秘的“说书人”,在妖族天下四处游历,收集着“复苏之术”的消息,在得知大隋的动荡之后,他开始在妖族天下找寻“宁奕”的下落于是在那座酒楼里,他“偶遇”了这个女子,她的身上有着宁奕的气息。
那一段时间,红樱时常会来酒楼。
装作一个喜欢在窗口看城头游行唱戏的“普通人”,离自己不远也不近,实际上,总是想从自己口中,听到一些“奇闻异事”。
吴道子看破不说破,他默默装作一个“什么都懂一些”的“说书人”,捡着那个姑娘想听的说,一连说了好几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他却要“多此一举”的做这些,说这些。
当然不是讨好。
可能只是一种“可怜”罢了。
在妖族行走的几年里,他见了太多下场凄惨的人族女子,不是被虐打致死,就是被贩去城池里,给大人物充当所谓的“修行炉鼎”,那些大妖可不会讲究“怜香惜玉”,人族的女子在他们眼中,比起卑贱的下人还要不如,被送去当炉鼎的“可怜人”,多半活不到第二年,就被玩弄致死。
他行走在“朝圣地”中,找寻着“白帝”的大秘密。
在妖族天下,被篆养的“人类”,找寻着一个突破口,然而这份巨大的种族冲突,压迫着他们,两族在北方天下的力量相差悬殊,他们想要逃离就只有找寻“信仰”。
于是就有了“往生之地”,那么多披着黑袍,飘荡在大雪地里的孤魂野鬼,然而即便肉身毁灭,只剩下一缕魂魄,他们也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情况只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解脱”。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骗局。
他们的人生,从生在妖域的那一刻起,便是一场悲剧。
大家都是在命运洪流下挣扎的蝼蚁,有些人知道结局是失败的,但也绝不会放弃。
有些人看见了光,便不想回到黑暗中。
吴道子恍恍惚惚,有些明白自己“痛心”的原因了。因为他与“红樱”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在黑暗中,奋勇扑向烈火的飞蛾,哪怕做出的努力再多,也改变不了“身为飞蛾”的事实。
随意一颗火星,便可以燃去他们的生命。
他曾经站在往生之地的庙顶,看着无数朝圣者拥挤在大街小巷,这些同胞,忘却了“生”的“意义”,也失去了对“死”的恐惧。
或许“白帝”做的是对的?
制造一盏假的明灯,灯芯没有火焰,却热烈万分。
欺骗那些飞蛾,对飞蛾,对掌灯人,都是一个好的结局。
思绪用尽,大脑像是被榨干了。
吴道子坠下古门,狠狠跌在大雪之中。
他有些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