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胤雪看着公输仁:“大伯你说。”
“老三……他虽然混了一些,可毕竟还是你叔叔,如果可以,还是留他一条性命,保他一世富贵吧。”
公输胤雪想到那在死在唐军铁蹄下的二爷爷,一时有些犹豫,如果按照她的想法,她是不愿意放过公输究的,毕竟二爷爷等同于死在他的手上,让她如何不恨?
但眼见公输究如今已经油尽灯枯,又想到他为自己做的一切,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好。”公输仁满意地道,“有关于证据,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人,现在应该已经送到你的院子里,只要有了这个,老三就不可能抵赖。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他露出几分疲倦,交代好了一切事情,他的精神再度萎靡起来:“你去吧,我想睡会儿,这么多年……一直想好好睡一觉……”
说着,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公输仁确实累了,三十岁的时候,他接过这沉重的担子,这么多年位居公输家最高的位置上,以一人之力却要迎着八面来风,操持着一切事务的同时,还要庇护着家中那些心思不一的家人。
回想起来,他的一生似乎都是在为公输家而活,而在患病之后,他仍然坚持着理事,直到现如今,也算是为了公输家而死。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片段,从年轻孩童时候的天真,再到少年时候的张扬,成婚当日的大喜,壮年持家的谨慎,最后到病体难愈的无奈……
随后是一片黑暗。
公输胤雪望着公输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伸出手去抚摸公输仁那仍然有些皱着的眉头,把它一点点的舒展开,随后身后有一团黑影笼罩了她。
“让我来吧。”昏暗的烛火下,公输胤雪看不清赵氏脸上的喜怒,之前的抽泣和泪水已经消失,只留下了一股平静。
公输胤雪点了点头,握着那只盒子,站了起来,看着赵氏温柔的眼神和那只在公输仁脸颊上抚摸的手,这对顺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却远比所有人想象得要恩爱,甚至几十年来,从未有过一句争吵。
只是哪怕天上的比翼鸟也有单飞的时刻,何况是从出生到死都是聚少离多的人。
公输胤雪心里微动,不知道怎么的,却想起了此刻应该在院子里练剑的秦轲,公输仁最后跟她说的“手段”,她该对他用一用吗?
可那之后呢?秦轲真的会因为……她,而留下在锦州吗?
“你大伯平时总是说,想再回去稷城看一看。”赵氏突然说话了,声音清淡,“所以之前也跟我谈过他的后事。他说棺材就不必了,又大又沉,入了土阴暗潮湿,又得被虫子啃食。倒不如烧了干净,用骨灰坛子装了,也轻便,正好可以让我带着回稷城去看看。”
公输胤雪低着头,以公输家的丧葬惯例,从来没有火葬的时候,毕竟公输家虽然并未明确站在哪个派系,可受儒家派系的影响颇深,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轻易损毁”,等摆放在家中三天之后,就会由人抬着棺材出城,一起葬入公输家的祖坟与列位先祖相见。
但这既然是公输仁自己的意见,公输胤雪也不愿意让他死后还不得满足:“我知道了,伯母,大伯一切后事,都由您操持,我都听您的。不过现在外面不怎么太平,战乱未止,更有不少盗匪横行,您要去稷城,还是等过了这阵子风头再去好些。”
赵氏却摇了摇头,道:“你大伯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宅子里,夜里我会做噩梦,还是早些去后一些,何况他也就这么点愿望,我也不想耽搁,这一次的兵乱不知道还要延续多久,要是拖个几年,我只怕也身体困乏了,人也就懒了,不愿意离开了。你放心,有家里的供奉在,我也不带多少人,不会有什么麻烦。”
公输胤雪只好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伯母要是到了稷城,就给家里道声平安,要是什么时候不想在稷城呆了,胤雪亲自带人去接你。”
“那就不用啦。”赵氏眼里露出几分温柔,“你以后要管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呢,哪里还有这么空为了我这么个老太婆跑稷城去。我想好了,在稷城,公输家还有些产业,吃穿用度总是不愁的,我去了稷城,就不回来了。你大伯喜欢清静,离了锦州也正好,免得在下面还得听着这家里吵吵闹闹。”
她轻轻地摆摆手,道:“你去吧,我跟你大伯再说说话,也就是现在,他不用再管那些烦心事儿,能好好听听我说话了。”
公输胤雪犹豫了片刻,还是微微一礼,道:“那好,如果伯母有什么事情,尽管让人来喊我。”
说完,她转过头,缓缓地向着门边走去,就在开门之前,她下意识转头,看了赵氏一眼,她正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公输仁的脸颊,像是想用自己的温度让公输仁暖和一些。
公输胤雪听不清楚赵氏在公输仁耳畔的窃窃私语,但她看起来像是个孩子,笑脸如花,让她心里一颤。
或许百年好合,就是想大伯和伯母这样的吧。
公输胤雪握着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向着门外走去。
这时候,院子外传来一阵喧闹,心中焦急如火的公输究终于赶回了公输家,还没走到门前,整个院子里回荡着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大哥!大哥!三弟我回来啦!”
只是当他走进院子迎头望向了公输胤雪捧着一只木盒,正在走下公输仁暖阁的台阶,他顿时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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