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临时支起的军营大帐之中,五名千人将军终于重聚在一张桌前,彼此对视,眼神却略有不一。
严格来说,他们都已经是叛逆。只不过有人像是操持着大船在前方乘风破浪,而有人却只想着在后面借着人家挡住前方的风雨,还有人甚至在两边摇摆,考虑着是否要继续跟着这条船,还是说索性去往另外一条航道。
张九新原先是两边摇摆的那个人,此时却已经变了心思。
其实来自于秦轲的死亡威胁,并非是他改变主意的主要原因,毕竟他既做了叛将,口头上答应的东西再怎么深刻有力,只怕其中的信用度也值得怀疑。
离了大营,就算秦轲是个修为不俗的修行者,难不成真能在千军之中取他首级?
不过他确实被秦轲的那番话打动了,再想想守在谷外的是王玄微,心中更是有了底气,至于回到行州他还能不能保住一条命,他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至少以他对郭开的了解,那个文士一样的行州郡守并非是个丧心病狂之人,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过失迁怒于他全家老小……
林信在帐中坐下,第一句就带了几分试探,尽管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几道不深的皱纹里却好像潜藏了什么不怀好意的意味。
“张老弟,等得我老林好苦啊,要不是你亲自带着人过来了,我还以为……你有了别的什么顾虑,不想跟我们干了呢。”
张九新微微笑了笑,滴水不漏地拱了拱手道:“让林将军见笑了,帐下那些弟兄们闹了点小麻烦,耽搁了一些事件,不过好在都解决了,也多亏林将军差了徐副将过来,不然恐怕还得闹上一阵子……”
林信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派过去的“徐副将”如今到底身在何方,而是把目光落到了张九新身后的那个消瘦的身影,“张将军,这位护卫小兄弟看着面生啊。”
秦轲身上穿着的是新换的盔甲,显得十分合身,之前脸上的血污也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清秀稚嫩,更带着一点怯意。
看到林信投过来的目光,秦轲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担心林信认出自己就是之前在担架上被抬走的伤兵。
毕竟他不能确定林信在派出这些刺客刺杀郭开之前,是不是对每个人都非常熟悉,还是说,只随便抓壮丁似的挑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军士,临时凑了一支“敢死队”?
张九新倒是一点也不慌张,笑着回过头道:“几位将军有所不知,若非这小子忠心,我恐怕早死在那群闹事的家伙手里了,唉,想你们个个身怀修为,寻常人都近不得身,换了我,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我也有意想提拔提拔这孩子,带他来多听听诸位将军们说话,总能学到些东西,不是么?”
听到这里,其他几位将军皆是哈哈一笑,林信也免不了多看了秦轲两眼,当下却懒得再做什么试探,摆着手道:“哪里哪里,张将军多年戎马,斩杀敌军无数,怎会是手无缚鸡之力……既然人都齐了,咱们也别说那些客套话了,商量一下怎么解决掉郭开那个老匹夫吧。”
林信这话一出,众位将军脸上的神情都紧了一紧,这也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要投降唐军,必然得先取信于人,而换取这份信任最好的投名状,就是郭开的人头。
在众人的目光中,林信站起身走到了大帐的角落里,对着一名身着斗篷的身影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唐国来使朱先生。他此番前来带了云麾将军的军令,只要我们拿到郭开的人头,他便可帮我们联络唐军,保我们出谷安然无虞。”
其实不用他介绍,几名早先进帐的将军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身无片甲,显得格格不入的人。
之所以身无片甲,是因为不管是他还是唐军都很清楚,如果有人想要杀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刀剑都不必用上,只需要一副拳脚就能让他死得透透的。
但平谷外的两万多唐军,等同于他的甲胄,他只要遇到任何不测,两方脆弱不堪的信任度直接跌入谷底,唐军也不会再有任何招降之心,墨家骑兵等不来外援的情况下唯有死路一条。
“诸位好。”朱先生上前一步,推下了斗篷的帽子,双手交叠与胸平齐,行礼之间却是带着几分散漫,两片八字胡随着他的笑容微微颤动着,看不出什么仙风道骨,倒是能让人从中解读出一点狡黠。
“原来这位便是朱先生?”张九新笑了起来,也站起身拱手行礼,“林将军平日里藏得够深的啊……幸会幸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