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姓氏一边反过来充当如今姓氏的牧笠生有些不开心,这也是应该的,自己归隐清平城二十余年,如今被一人毫不避讳的当面点破,再好的秉性也会有些火气,只不过他似乎和李显彰一样,没有注意到已经悄悄走进院内的魏阳和徐江南二人,提起旁边冒着白气的弯嘴茶壶,给自己添了杯茶,又给对面李显彰添了一杯,用杯盖盖好氤氲的茶香气息,轻声说道:“我想应该有人跟你说过,你很讨厌。”
李显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哈哈大笑,茶上好之后,他动也不动,只喝摆放在棋秤边上的酒,满饮一口之后又看了一眼牧笠生,轻声说道:“我又不是为这些人活的,他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讨厌与我何干?别多想,你也一样”说完又是一刀子捅进眼前人的心口说道:“当年谢长亭谋赵晋,你不一样讨人嫌,在皇城门口跪了数日,晋公不照样没有接见你。”
牧笠生看得开,面前这位既然知道他的身份,知道这些前尘往事不算过分,对于他的奚落话语,一笑置之,天下就没有比读书人当了亡国之人更大的笑话,亡国他都挺了过来,如今几句打趣话语,也不至于翻脸,只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李显彰真说年纪,比上牧笠生要小不上不少,不过口气却大的像个长辈,又是说道:“不过你也算幸运,谢长亭入得子算是有解,可当算上人心之后,那就是十七道的珍珑局,晋公若是听你之言,能守国,能西进,也能南下,就是可惜,会被人骂乌龟王八,一个王室子孙,被人笑到这步田地,跟死又有什么区别。吃了那顿板子之后,你估计也知道了他的意思,自古人事难两全。”
牧笠生轻笑点头,表情平淡,晒着太阳,冬日很少见,尤其清平城这个被山峦环绕的地方,一副就像对着常年不见的老友一般,吸了口气说道:“是啊!二十多年前我不懂,懂的时候,已经做了亡国之人。”牧笠生说的很自然,就像在说一件简单的事,说完之后看了眼对面枝丫上蹦跶的小鸟,轻笑说道:“如今都晚了,就像这珍珑局,十多年前布下的,你现在来解,同样也晚了。”
其实牧笠生他并不知道面前人的身份,但很好猜,要么是为了北齐,要么就是为了西夏,至于其他,不会找到自己的头上,不过牧笠生表明了自己态度之后,闲淡喝茶,他早就喜欢上了这样的日子,对于面前这个陌生人,说喜欢也有,说讨厌也成立,喜欢便是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十七道的珍珑局被此人破了,他很想看看这人十九道的手劲,清平城人虽多,可能让与他说话的人少,虽说他也喜欢恰谈平常闲碎琐事,可一天到晚十多年,都是这些,他也想换个事情来做做,不经常,偶尔就好。
要说讨厌,则是这人太喜欢说实话,而往往说实话的人不怎么遭人喜欢,这是他亡国那天学到的,他也喜欢说实话,所以晋国上下没人喜欢,徐暄喜欢做实事,所以喜欢他的人也不多。
李显彰则是早年访谈入过此地,也听过这个珍珑局,当初便让更一万将棋子纹路给记了下来,十多年来有事没事便想着这里,直到卫城之后,偶然灵光一现,这才想到了破局之点,而今过来看看设局的人,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番收获,可算是无心插柳,只不过当下杨柳成荫,他也有心借上一点,江秋寒这个老狐狸不敢露面,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动作也不敢太大。
而被这二人无视的徐江南则是无所事事,听着二人打着机锋,一点也没有上前的意思,依着栅栏,饶有兴致,牧笠生,这个在李先生口中偶尔被提了几次的名字,徐江南知道这事绝对不是贬低,而是赞赏,除了说书,他很少从李先生口中听到其他人的名字,牧笠生算一个,而且是提了好几次。
至于另外一个人,他也觉得有些神秘,并不是交道打得少的缘故,而是他似乎能看透自己,天下书院下面一番言谈,虽说是酒话,但入了心,说在他的心坎上,而今又恰巧在清平城遇见,他不信这些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
魏阳听了一阵,就在李显彰点破牧笠生名字的时候,便先行走了,他深知迟则生变的道理,再者他本来就要趁早离开,离开清平城,时间也不准许他再看下去。
李显彰喝了口酒轻声说道:“你知道这二人的身份?”
牧笠生知道他说的二人是谁,一个是依着自家栅栏无所事事又不肯离去的徐江南,一个是早之前就已经离开的矮瘦人士,因为之前来的人或多或少都认识,或者说见过面,而这两个,则是生面孔,生面孔在他们这类人眼里,很容易留下深刻印象,只不过他如今不理尘世许多年,外界光景如今几何,早就漠然,若不是每日黄昏,那些应该可以算作他的桃李子弟忙碌回来,给他说道说道如今又发生了什么,他赫然就是一个出世人。
当李显彰问出此话之后,牧笠生很是老实的摇头,说来也怪,他以前不懂的道理在如今懂了,却又用不着了,不过不等李显彰说话,牧笠生举茶朝着徐江南一笑,“远来是客,小兄弟可否上前小叙。”
徐江南背着渐落的日头轻轻一笑,缓步上前,先是微微拱手,继而坐在一旁,自顾自的添了杯茶水,他之前和李显彰打过交道,知道他认出了自己身份,所以也不加隐瞒,小啜了一口笑道:“徐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