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很遥远很遥远的路。
周遭是黑色的,浓稠黏腻,恍若实质般付在身上,她下意识地扯落身上的丝线,却发现无穷无尽,杳无尽头。
她索性往前继续走。
黑暗中的路不好走,走一步便是面对着未知,然而殷缱绻却像是早就在这里生存了无数年,走的很淡然,她的每一步落在虚无处,落在未知处,本该是忐忑害怕,却找到了一丝淡淡的熟悉感。
她伸手去捕捉那一丝熟悉感,黑色的光无法捕捉,混合在黑暗中,转瞬就不见了。
于是前方有了光。
殷缱绻看着前往的白色微光,恍惚觉着它经年立在这里,已经伫立了数千年、数万年,乃至永恒。
那束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膜拜,想要跪下去,想要在它面前忏悔折服……
殷缱绻没动,亦是没有折身返回。
她当然感觉到了。
可是她不想停下来。
死亡对于她来说,并非恐惧,而是新的思索与探寻未知。
她重来一遭,有着太多的未解与迷茫,唯有面对死亡,才能求得答案。
她走在越来越恐惧的白光中,就像是婴儿降生之时的白色混沌。
光芒越来越盛,她回过神来,白色将她包围,她终于明白了白色的形状。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色的,悲悯的眼。
白色的光代替了黑色的丝线,将她整个人都照射透彻,身体变得通透而飘渺,人的存在这里并非值得一提的事情,她与这处空间的一切融为一体。
她很轻易的便顺从了这股力道,然后她忘记了自身的存在。
这时候,她看到了一株树。
树通体白色,顶天立地,贯彻苍穹。
树的上端托举着白色眼睛,而底端看不到尽头,亦是找不到树根。
殷缱绻在某一个瞬间,恍若看到了什么。
她的脑海里,想到了当初那个挖娘亲的梦。
在梦中,她看到了一棵巨大巨大的树。
那株树的样子,竟然与面前的通天大树如出一辙!
殷缱绻霍然想明白的时候,一丝淡淡的难过从心底最深处弥漫而起。
一直平静的心变了。
眼前白色快速往后退去,黑色弥漫,昼夜降临。
殷缱绻霍然睁眼,日光洒在她长长的眼睫上,晕染出一点小小的阴影,耳畔是小鸟快乐的鸣叫,她回到了人世间。
……
神女像勘破世间,是因为本源便是虚无处的眼睛。
无相得到了石心,掌控了某种力量,是为邪神。
也许可以称之为天眼。
这种力量能帮助他们看到寻常修士看不到的东西,上一世邪神无相看到了什么,大师兄陈子规亦是看到了什么……也许在她幼时所在之地,亦是能看到什么。
殷缱绻饶有兴味地看着昏过去的无相。
当她从石心世界出来之后,无相的眼睛便流下血水,昏迷过去,他躺在满是血污的地上,不同于刚才的趾高气昂,现在的他看上去年幼而稚嫩。
甚至有些茫然无知的圣洁。
殷缱绻提了提裙摆,蹲坐在他身边,她伸出手,拨开了他的眼皮。
只要出手,便可以将他的眼睛挖出来。
她有些沉思。
直至她感觉到,身下的小邪神,在微微的颤抖。
他已经克制住自己的全部,像是示弱一样,只求殷缱绻能拿走他的眼睛,不要杀他。可是她就是知道,他在颤抖。
殷缱绻在这一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在很多年前,她似乎看到过一个少儿强撑着说,师姐,我没事。
他咬紧牙关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恐惧,然而,他分明在颤抖。
她的指尖停留在瞳孔之上,缓缓摩挲了石心眼睛。
冰凉,淡漠,诡异。
然后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身后,是OO的声音,无相用手肘撑着自己勉强爬起来,脸上满是血泪。
他满是复杂地看着殷缱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轻声道:“为什么不挖去我的眼睛?那毕竟……”
那毕竟,是神女石心。
血污的密林里隐去了殷缱绻的身形,隐隐约约传来一句话:“你的眼睛,很漂亮。”
无相抿了抿唇,他终于站起身来。
适才她在时,还有鸟鸣阵阵,而唯独留下他一人之时,森林里寂静无声。
他又落在一片死寂的世界中。
他本该背道而驰,亦或者休养生息之后再来寻仇,可是他站在原地踌躇一瞬,竟跟着殷缱绻离去的方向追去了。
当他亦是消失在森林之后,虫鸣鸟叫这才小心翼翼地出现,再然后,这些鲜活的气息,终于冲淡了些许的血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