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维梁前跨一步,躬身道:“启禀皇上,西南五州的羌贼已被肃清,俘虏一万五千人,边境线推至羌国境内二十里,此外,西南边境军有通敌的迹象,现已俘虏三千人,听候圣上发落。”
“边境军通敌?”崇信帝视线瞥向一旁的赫丞相,哼笑一声,“这三千边境军原籍是什么?”
宁维梁余光暗暗瞥了一眼赫丞相,回道:“有一多半是迟蓟的兵,剩下的是从被拆解的赫家军里出来的。”
“丞相,”崇信帝咬牙,“刚刚朕听说了城门散布的谣言,如今又听原赫家军的人又参与谋反,你有何感想?”
赫丞相面不改色,拱手道:“回皇上,此事必须严惩,京城动乱刚刚平息,如今又有人妄图搅动朝堂风波,且两件事背后都有血莲出现,这莫名出现的势力实力之大,隐藏之深,其心可诛,还请皇上定要查个明白彻底,以还京城安宁,至于边境军通敌,杀了便是,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以儆效尤。”
他说得坦坦荡荡,完全避开这两件事牵扯到的赫家,竟真像是与赫靳、赫家军切割得彻底。
“皇上,您就别怀疑耿儿了,他为国为民操劳十几年难道还不够吗?”靖王在旁边小声哔哔道,对皇上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满脸写着不乐意。
崇信帝看向他,勉强笑了一声,这人是老王爷的独子,为报当年老王爷对他的救扶之恩,他便封了这小子做了靖王,这么多年一直宠爱有加,给他养成这副不知大小的样子。
“朕知道丞相辛苦,也就是说说罢了,哪有不信任之意。”崇信帝看着赫丞相笑道,赫丞相抿唇不作声。
靖王撇嘴,抓住丞相的胳膊把他拉过来一点儿,明摆着要护着他,赫丞相一摆手将人甩开,站得更远了。
崇信帝看向下面的两个生面孔:“这两位便是护西南于危难之中的将军吧?”
“末将葛武成,参见皇上。”
“末将张冦简,参见皇上。”
虽说沈文宣给他们俩的信中已经提到了长相这一点,但两人第一次看还是有一丢丢惊讶的,沈文宣这小子说不清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若真是皇子,对他们二人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崇信帝打量了他们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位看上去比朕想的样子还要神武一些,西南能在危难之中得你们二位良将乃不幸中的万幸。”
葛武成、张冦简对视一眼,齐声道:“谢皇上夸奖。”
崇信帝笑了一声,眼神中透着老辣:“你们都是泥腿子出身,在朝中无甚支持,但朕是知人善任之人,定不会埋没了两位的才能,即日起便封张冦简你为镇南将军,葛武成为镇北将军,主管南北军务,宁国公觉得如何?”
来了。
宁维梁捏紧手,斟酌道:“皇上圣明,他们二人都是天生的将才,定不会辱没了皇上给予的厚望。”
“哦?天生的将才?那比之宁简呢?”
宁维梁:“有过之而无不及。”
“呵,”崇信帝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么说朕便信了,不过你这儿子确实还需要打磨打磨,可不能总是有你这个父亲在后面护着。”
下一息眼神忽然一变:“朕记得前些时候宁国公的腿不小心摔断了,听宁嫔说,你老还时常受其他旧疾病痛折磨,朕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若非情况特殊,朕早就准了你解甲归田,如今西南已定,宁国公可有再留的想法?”
这是要削宁家兵权,一门两将军终是让皇帝忌惮。
宁维梁预料到了,皇上疑心重,怀疑完赫丞相就要来怀疑他,若他此时不答应,别说会耽误宁简的前程,就连宫中的宁嫔和太后恐怕都要不好过了。
“末将正有此意,”宁维梁跪地道,“末将老了,早已厌倦了战场上的打打杀杀,趁此卸下担子,到府中颐养天年实乃末将之幸。”
说完便自觉解下身上盔甲又整整齐齐地理好,虽心中不舍,但也只能连同身上的兵符一同交了上去,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什么。
崇信帝心中满意,让人将他手中的兵符拿上来,面上十分大方:“宁国公也是平叛西南的功臣,朕不能厚此薄彼,特封你为骠骑大将军,准许你不用回归故里,就在京中养老吧。”
“谢皇上!”
话说得真好听,不过是想把宁家安排在眼皮子底下好掌控罢了,而且骠骑大将军只是个虚职,比不得镇南和镇北将军这样实打实的,凭兵符便能调遣军队,他宁简在北方戍边多年也只是个参将,而且战果累累,凭什么这两人捷足先登?
不仅如此,他此次平定京城也未得到什么实质的嘉赏。
宁简憋着心里的气握紧拳头,一腔为君心不禁有些动摇,偏心也不带这样偏的,他们宁家为大庆征战多年,到头来竟然比不上两个新进的毛头将军!
别人立了功是赏是封,到了他们宁家这儿倒是成了罚。
宁维梁知道宁简不服气,暗暗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两把,让他忍了,迟蓟叛乱,当年的圣旨又被抖落出来,皇上明显想要肃清当年留下来的势力,重用新臣,他们这时候闹无异于引火烧身。
葛武成和张冦简倒是喜乐,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心思,眼巴巴地等着皇上将兵符拿出来。
另一边,钟粹宫,赫皇后拿着那张印有血莲的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熟不知已经看了多少遍,恐怕已经熟记于心,但她还是魔怔了一样眼睛从纸上拔不开。
“娘娘,”桃红凑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道,“前面传来消息,说是赫丞相提议将叛乱的边境军一一杀尽,以儆效尤。”
“杀尽?”赫皇后脸色扭曲地笑了一声,眼中的恨意和执念满的都要溢出来,“为了保赫家,如今当然只能顺着皇帝的意思说杀尽,他巴不得我赫家十几年前就绝了门!”
桃红吓得一抖,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这道消息发得实在是巧,上面的玉壁印记也极其逼真,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赫皇后看上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是真的。
心中气急,但余光瞥道殿内挂着的白绫她又畅快了些,得意道:“老四的丧期还未过对吧?李缅这个老东西怎么都想不到老四是本宫杀的呵呵呵呵,要怪就怪老二蠢,谁让他非要去耀武扬威一番,若不这样,怎么会有一出兄弟相残的戏码给李缅看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
桃红一抖,挥挥手赶忙让殿里公女太监都下去,虽说都是宫里的人,不会乱说,但娘娘这些话委实太大胆了些。
“娘娘。”一个身穿太监服的人站在殿外躬身道,抬起头时又是那张熟悉的脸——温连城。
赫皇后看到他后脸上的疯狂收敛了一些,平定心情抬手让他进来,端坐在椅子上又是一幅尊荣华贵的样子,问道:“迟家人你找到了?”
温连城跪地:“回娘娘,还没有。”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废物!本宫打点大理寺那么久,一朝毁在你们这些蠢货身上!”
温连城不敢反驳这点儿,但他此次来确实有要事想求:“娘娘,赫家军被俘虏了三百人,我知道此事对娘娘来说十分艰难,连城不求全救,但求尽全力保住几个,他们都是跟随娘娘舍弃一切的人,若娘娘坐视不理,未免寒了赫家军其他将士的心。”
他眼神恳切,赫皇后看在眼里沉默了几息,将手中的纸丢在他面前,道:
“若没有这个东西,本宫和丞相做些手脚也是可以的,但如今皇上心思敏感得很,在此风口动手无异于刀尖舔血,你们应该体桖本宫的苦心,本宫和丞相谋划这么多年,正值关键,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我们赫家十几年的辛苦也会付之东流。”
温连城瞥了一眼地上的那张纸,上面每个字都震动他的心神,但——
“娘娘,连城愿意赴死,但是不忍心看着跟着我的兄弟一个个都去了,求娘娘——”
“够了,”赫皇后偏过头,“本宫又何尝忍心,赫家军是父亲一生的心血,本宫能护着自会护着,但如今时局不同——”
“但士可杀不可辱,”温连城气血涌上来,一时口不择言,“娘娘不管,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那三百个兄弟在牢中受尽刑罚,被折磨地人不人鬼不鬼吗?”
“温连城!”皇后警告道,眼神瞪向他。
温连城立即消音。
“本宫虽救不了人,但没说什么都不做,我们完全可以在皇上心头再捅上一刀。别人不知道,但你还不清楚吗?沈文宣,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皇上私生子,一个从西南逃到京城的商人,本宫甚是奇怪,能以一人对上羌族的千军万马而不落下风,身家在短短一年内翻天覆地的人真就只是商人那么简单?”
“你难道没有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沈文宣进京之后发生的?”赫皇后看向那朵血莲,鞋底踩在上面用力碾了碾,“说不定这突然崛起的势力也是他在背后运作呢?”
“再往深了想,那晚突然袭击你们的人,还有被带走的迟家家眷,再加上他是西南出身,所有都能联系起来不是吗?他恨迟蓟,也恨本宫。”
“娘娘。”温连城拧眉,什么沈文宣不沈文宣的,他此时满心都是牢里受刑的弟兄,无暇他顾,但被皇后那双眼睛盯着,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道:“这只是娘娘的猜想,我们没有证据。”
“不需要证据,试试不就好了,老四走了,皇上特地邀他来共度元宵,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正好本宫可以铲除一个劲敌,若不是,让皇上亲口下令杀掉他又一个血脉,岂不乐哉?”
赫皇后突然扣住他的下巴抬高,眼中跃跃欲试:“就让他皇室的血,祭奠我们死去的将士英魂,我要看皇帝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子嗣会颓废成如何模样,我要让他尝尽本宫当年受尽的万般苦楚!”
这女人疯了,温连城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看着她扭曲的脸长久没有言语。
过了今日,明晚便是元宵前夕。
沈府,沈文宣平举着手让下人整理衣服,此次进宫是要和皇帝碰在一起,所以穿得比他第一次进宫时还要隆重一些,长身玉立,闭嘴没有表情的样子无端显得贵气。
王沐泽站在他身后,笑道:“皇上还算大方,赐了葛武成和张冦简一人一座宅子,从昨天他们回府到现在,那门槛都快被人给踩烂了。公子,我们要不要悄悄送点儿东西过去?我看他们怎么也见不到你影儿的样子都快着急了。”
“不急,”沈文宣放下手,从屏风后面出来,“不是一个镇南将军一个镇北将军吗?让他们先熟悉熟悉他们的军务再说,皇上封是皇上封的事,能不能收拢南北可要看他们的本事。”
“是。”王沐泽应道,感觉这两个人来了,他们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至少心境不一样。
沈文宣让下人抬着一口大箱子随他进宫,虽说要见到皇帝那张斜拔子脸,但今天是阿焦的生日,他嘴角忍不住带了丝笑,心情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