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灯如豆。
齐平拉了把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望向范贰:“出了什么事?”
范贰从怀里取出一本账册:“上月书屋的账目出来了。”
齐平没接,伸手从桌上果盘中取了一颗苹果,咬了口:“所以?赔钱了?”
范贰坐下来,摇头说:“赚了,但比预想中少了许多,底下的掌柜说,是因为当初你的事,导致铺子上个月生意不行。”
这里指的是,齐平被诬陷投敌,被投入诏狱的事,当时六角书屋受到了很大影响。
“听起来很合理。”齐平笑了笑。
范贰身体前倾,小眼睛很精明的样子:“可后来你出狱后,书铺的生意暴涨了一大截,不该跌这么多。”
“你怀疑账目有问题?底下人浑水摸鱼了?”齐平直指问题核心。
范贰点头:
“是。以前还好,但报社办起来后,我的主要精力都在这边,书铺生意这块,交给了底下人做,抓的没那么紧了。
但也留了一些眼线,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只是不确定真假。”
这样么……齐平陷入沉思,倒是并不意外。
以前小铺子还好,如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内部出点问题,再正常不过。
这个时候,就要有足够强的手腕来管理,否则金山银海,也会被底下虫子蛀空。
坦白讲,范贰能一手将生意操办到如今,已经很出乎齐平预料了,大孝子经常说齐平是商业天才。
但齐平反而觉得,大孝子才是天才,不过他一个人,终归分身乏术,如今已然捉襟见肘。
“账目上看不出问题?”齐平问道。
范贰摇头,将账册放在桌上:“起码以我的眼力,看不出。”
看不出,有两种可能:
第一,范贰疑心病太重,实际上并无问题;第二,做账的手法高超。
齐平将手里的苹果吃完,端正了坐姿,翻开了账簿。
这本是总账,属于最后阶段的汇总。
翻了几页,齐平便蹙起了眉头,无它,主要是这记账方法在他看来,就不够严谨。
凉国如今运用的记账法为“龙门账”,即,将全部账目划分为“进、缴、存、该”四大类,在其下又分列若干项目。
通过“进-缴=存-该”进行分类试算平衡。
相比于前朝,已经进步了一大截,但仍旧存在漏洞,齐平借助灯光,一页页飞快翻阅。
同时在脑海中进行梳理分析。
范贰不敢打扰,屏息凝神,眼神中满是期待。
……
……
秋月高悬,向小园坐在小院台阶上,抱着膝盖出神。
深秋的夜晚颇有些冷,院中草木衰败,发出阵阵虫鸣。
只有头顶的灯笼散发出暖光,照亮了这一方台阶,以及台阶下的姑娘。
向小园想着上午时候,道战的一幕幕,脑海中的青衫挥之不去。
因为跑商的缘故,她见过的男子也为数不少,大族的少侠,有功名的书生,却无一个,可与齐平相比。
原本以为,彼此相忘于江湖,却不想,因缘际会,非但在京都重逢,更是成了邻居。
这一度让她窃喜。
只是,随着了解的越发深刻,原本敢爱敢恨的江湖女子越发自卑起来,无论地位还是才情,都如鸿沟。
她望着夜晚星空,心想,他如星辰,自己如尘埃。
心头愈发落寞。
“小园?”忽而,脚步声走近,她抬起头,看见竟是齐姝:“呀,齐小姐。”
齐姝细细的眉尖颦起:“叫我名字就行,小姐什么的,好别扭。”
说着,她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向小园摇头,有些自卑地说:
“您是东家妹子,按照规矩,应该唤作小姐的,阿爹叮嘱过我,我们小地方人不能失了礼数。”
齐姝愣了下,忽然拉起她的手:“你咋了,感觉今晚有些不对劲。”
关系一下疏远了似的。
向小园摇头,没吭声,齐姝仿佛懂了什么,眸中流露出同情:
“莫非是京都住不惯?那没关系的,适应一阵子就好了。”
她觉得,肯定是向小园不适应京都生活,因为她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情绪。
“我当初和我哥从河宴来这里,开始也住的特别不习惯,尤其那时候还很穷,连住处都没,还是借住在范贰铺子里,京都东西都好贵,街上的女子穿的衣裳,用的胭脂也好看。
那时候,我感觉他们都是飘在天上的人,跟我很不一样,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
白天大哥去衙门,范贰去跑生意,我就孤零零坐在屋子里发呆,晚上做梦就想着回去,还偷偷哭了好几次,但也回不去了,”
齐姝碎碎念着。
声音轻柔,混杂着虫鸣,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说着嘴角又翘起:
“不过后来一切都好啦,铺子开始挣钱,买了房子,街上那些贵的吓人的东西,也都买得起了,还认识了青儿和太傅。
我听说你家在雍州还有个庄子呢,那也是有钱人了,当初我和大哥啥也没有,所以,真的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向小园愣愣地听着,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些:
“你们……也是外地来的?河宴?是大河府那个县城吗?不是京都人?”
齐姝笑了:
“当然不是。其实大半年前,我们才来京都的呢,再以前的时候,我哥在河宴县衙当做胥吏。所以,我真的不是啥小姐啊。”
向小园咬着嘴唇,突然觉得原本不可逾越的天堑消失了,重新振奋起来:
“能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
“好啊。”
……
皇宫,御书房。
“啪。”灯火通明的房间内,皇帝将那一封密信拍在桌案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杜元春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这消息……有多少可信度?”皇帝凝视他,问道。
杜元春犹豫了下,说道:“失踪的金牌密谍以往传回的情报无一错漏。”
皇帝沉默,片刻后,揉了揉眉心:“朕知道了。”
“那陛下……”
“查。”皇帝声音冷漠:
“三百年了,该给的,我皇室已是仁至义尽,若只求荣华富贵,还能容他,若当真参与此事,哼,那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是。”杜元春垂首,转身离开。
等人走了,皇帝孤独地坐在金丝楠木大椅中,望向了太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