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怎会不知道?那日,我跑掉之后,一直放心不下你,就一路随尾在你们身后……你们去哪,我就去哪?你们被抓了去,我暗中潜进去那个山庄,差点被人发现,死在里头,后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赶到渡口时,就见你们上了船……”懒
龙奕生带嘲弄的道起了生平干过的最最愚蠢的事……
金凌张了张嘴,有点惊讶:“原来熙哥哥说好像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是真的——”
龙奕一怔,没想到那个和他长的很像的少年那么厉害,他跟踪的那么小心,他还是发现了他?
“喂,你干嘛跟踪?还有,我都要走了,你都不出来跟我道个别,这么小气,太不够义气了!”
其实当时,他本想过去和你道个再见的,很想知道她家住在哪里,以后若有机会就过去找她玩……
“喂,这怎么能怪我?当时是你们走的那么匆忙,我能赶得上才怪……”
他闷闷强辩。
这是借口。
那天月儿分外明亮,他看到这个小鬼赖在那个燕熙怀里,开心的眉飞色舞,心里很不痛快——在那样一个圆月夜,他独自立于怒吼的狂风里,听着她欢快的笑着,嘴里直叫:
“好哦,好哦……终于可以回家了……熙哥哥,我想爹地想的都快死了,你想不想?想不想?还有还有,我想死我们房里那只小怪怪了……真想立马飞回去抱它……唉,不行,现在抱不了……我想抱啊……熙哥哥,小怪抱不了,我抱你好不好……你跟小怪一样,暖的可以让人舒服死……嘻嘻!”虫
那只小怪怪,听她提起过,是一只浑身上下找不出一根杂毛的“波斯猫”,她走后,龙奕为了怀念,便把圣虎的名字改为了小怪……小怪为之抗意过,他懒得理会。
“是这样的吗?”
她表示怀疑。
“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龙奕白她一眼,打死也不承认那时心里正吃味,才慢慢喜欢上的一个“活玩具”叫人抢了回去,他能不郁闷么——对极了,很多年以后,他才懂当初的那种怪味儿,可是称为是“喜欢”,而这种“喜欢”促成了如今的另一种“喜欢”。
她再次皱皱秀眉,他已转开了话:
“后来,我在回去的路上听到有些人鬼鬼祟祟的,抓来一问,才知道他们曾在船上动了手脚。我想雇船想把你们追回来,风太大,没有人肯出去冒险,我就弄了匹马沿河追,却在十字路口失了方向。我不晓得你们会去哪里,根本没法追你们回来……等天亮后,风小了,我派人四下寻寻了两天,才在下游找到了那只船,以及一些被烧毁的尸骨,独独不见你。我不甘心,一连又找了几天,找到的是本该穿在你脚上的绣花鞋,烧了大半截……那时,我真以为你死了……”
“哦,是这样啊……”
他陈述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金凌可以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感情在里面勃发——当时,他以为她死了的时候应该很难受,即便隔了这么多年,她还能感受到他的压抑的情绪。
她有点纳闷,那些日子,他是那么的恼她,怎会在她离开后,还能在暗处默默追逐他们的脚步。而想到那日发生的事,她的心就忍不住疼的直抽搐,思量了好一会儿,声音幽幽低低的答了上来:
“嗯,那日,船漏水,又莫名着火,我们全落到了江里,我和熙哥哥被急浪冲的很远,后来,我得救了,熙哥哥为救我,被浪花卷走了……我们折损了很多人,很多侍卫,还我姨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又后来,我回家了……事情就是这样的……这番我会来,全是因为想找我熙哥哥……他有可能还活着……所以……”
说到最后,她突然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立马闭了嘴。
“所以,你进公子府,是为了你熙哥哥……”
不得不说龙奕这个人,精起来真的是贼精贼精的,她只提了一个头,他就能把事情全部归纳总结,然后得出的结论,是如此该死的精确。
金凌盯这个男人直看,心头那个悔啊:“以后跟你说话,真的得小心一点!”
龙奕这下心中有了底,嘿嘿一笑,伸手揉她的头发:“连我也要防,这样不是太累了吗?以后防谁都可以,就是不能防我……我是谁……我可是你未来的夫君……呀……你又打人……”
完全无视车内还有别人,青子漪看到他这种亲密的举动,小脸微微一热。
金凌可不乐意他亲近,狠狠将他拍开,不高兴的道:
“是你自己讨打!没事就给我瞎闹……龙奕,你的未婚妻在城外,别没事拉上我垫底……”
横眉竖目的打掉他那只想占人便宜的手,金凌另外又踹去一脚,差点就把人踢出去。
“好了,现在问也问完,下车去……”
“我就不能待着?”
“女孩子的名誉很值钱的……要是臭了,我赔不起,你也赔不起,倾城已经够可怜了,麻烦你别再坏她名声……”
“好,那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喂,你问题怎么就那么多?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我是不是男人这种问题,麻烦你别再问第二遍……你要是再敢问第二遍,我就让你何为男人……呀……”
他极度危险的慢慢凑过脸去,邪气的脸孔上布满坏坏的吊二郎当的笑,距离近到几乎让子漪以为这个公子想轻薄小姐,也就这个时候,她看到小姐秀眉一扬,拎起裙摆狠狠赏去一脚!
这一脚“横扫千叶”,绝对使了十分力道,但听得某人“呀”一声,眼前没了人影。
就被踹了出去的龙奕,只觉胸口闷闷发痛,一屁股差点摔在地上,好在人家功夫好,一个纵身,就翻了起来,马车外,紧紧跟随的玄影看到自家公子就这么被惨无人道的踢了出来,惊歪着嘴:天呐,这个女人,这么泼辣……少主的偏好果然异于常人呐!
“臭丫头,你你你……没心没肺……”
龙奕气的哇哇直叫,枉费他待她这么好,她居然冷不伶仃就搞偷袭,而且这腿上功夫竟是如此了得,他没有防备,惨兮兮就着了她的的着。
正想追上去算帐,街上有行人在惊叫:“呀,你们看,这是什么,好漂亮的雪雕!”
明蓝的长空上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形体小巧的雪雕,浑身雪白,就像是有灵性一般,在他头上盘旋了数圈后,生生就落到了龙奕肩上,小小的脑袋瓜歪着,冲他叫了一声,一双黑黑的小眼珠透着好奇,抖抖翅膀,一副邀功的模样。
这是他养的小东西。
龙奕看到雪雕,剑眉微眯,打住步子,将这大胆的小东西一把扯下肩膀,自它脚上取下信笺,不若平时那般给它犒赏,随手就将它扔了出去。
雪雕展雪白无瑕的双翼,在空气里扑腾几下,转而冲向长空,继续在龙奕头顶盘旋,愤慨的连叫几声表示抗意。
龙奕哪能听不明白,心里悻悻的想:这年头,连畜生也懂恃宠而骄,有点不耐烦的自怀里掏出一包牛肉干,抓了几块往空中扔出。
那只雕儿眼尖的很,立即俯冲下来,形似利箭,几个漂亮的空翻,飞快的将四散开去的牛肉干衔住,这一幕令街上的百姓看得是瞠目结舌。
讨到赏的雪雕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看完手上的刚刚得到的消息,龙奕一敛眉目,几个箭步,飞身跃上雪龙驹,一边勒马缰,一边冲着远去的马车奔过去:“喂,臭丫头,我有事,不去福寺了,你自己去玩吧……回头我再去找你……有些事,我还要和你说一说……回见!”
扔下一句话,也等金凌应答,他勒转马头,叫上玄影往来的路上冲了出去。
车内,金凌倚着车壁,闭着眼,什么也不说,耳根总算清净了,她长长吐了一口气。
马车继续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去,再次睁眼时,就见青子漪盯着自己在笑,秀气的小脸上全是玩味的神色:“这个龙少主,倒是怪有趣的……小姐怎么和他认得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后有机会再说与你听……只是这个人越大越没个正经……”
金凌有些头疼。
“小姐指的是他要娶你的事吗?他若没有未婚妻的话,倒是一个不错的姑爷人选……”
青子漪当真觉得他们两个挺般配:“小姐这个年纪当真该嫁人了……”
金凌哼了一声,白眼,心里微微生起一些痛,若是当初燕熙没有被弄丢,要是那一年他有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九华,如今的她早该是他的妻了,也许连孩子都能已生养了不知几个,此一想,小脸不觉微微一烫,嘴里不由喃喃了一句:
“子漪,我有未婚夫。等找回了他,我就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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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街,福楼,那是一间极为寻常的茶室,来来回回皆是布衣白丁,舞榭高台之上正唱着鍄京城内有名的大戏,皆是一些通俗易懂的曲上,台下,祈福归来的平民皆在那里津津有味的听戏,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来来往往的进出,有落魄的书生,有行江湖的郎中,有算命的相士。福楼的收费不会很高,一吊钱,就能舒舒喝上一壶清茶,听上一下午的大戏。
易过容的东罗缓缓的走进福楼,叫了一壶茶水后,也不见得吃,就慢条斯理的往后院而去。后面设着赌台,赌的筹码不会很大,在这里玩的是一个开心。
东罗绕过赌坊,借着尿遁,闪进了毛厕边上一柴房,自秘道而入,沿着长长的小道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后,自一幢小楼的衣柜内走了出来,而后往水边小筑而去。
这是一处安静的小阁楼,不远处有个碧水汪汪的小池,楼前种着花花草草,楼后栽着一排排松柏,笔直挺立,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士,沿途三三两两站着几个雄纠纠气昂昂的护卫,看到东罗时,彼此打着打呼。
东罗直径上了楼,听到房内有说话声,便在房门上轻轻叩了几下,静立着召见,不一会儿,九公子在里头低声说了一句:“去吧!自己注意点!”
有人应了一声,从另一个方向的秘道离开。
待房内没了声音,九公子扬声道了一句:“进来!”
东罗推门走进去,看到九公子静静的坐在轮椅里,没有戴面具,只罩一张人皮面具,离了公子府,他便不是九公子,自不会再带面具。
此刻,他脸上的面具极为清俊,眉是剑眉,如刚刚磨砾出来的宝剑,锐气逼人,鼻是挺鼻,似俊拔秀绝的山峰,脸是俊脸,白皙如玉,无半点瑕疵。
这张脸,东罗不曾见过,是公子昨夜里制出来的,今天是第一天戴上去,还是东罗亲自给公子敷上去的。如此这般一装束,再着上一袭白衣,便尽显了公子自骨子里流露出的风~流冷俊,一身秀绝的风骨,足可颠倒众生。
可他有点不明白公子:没事装扮成这样,是为了什么?
九无擎平静的吃着手上温烫的清茶,问:“说吧!镇南王府边有什么动静!”
听到问,东罗一凛,道:
“回爷,昨儿夜里,当真有人曾偷偷进过倾阁。那人功夫极好,似乎是青城公子身边的人,两个人待在房里不知商议什么,那人直到很晚才离开,而楼中有两个女人一直在给他们楼外把风。今早,慕小姐起的很晚。用过早膳后,就待在房里不曾出来过。后来晋王进了镇南王府,但并不是去归还信物的。晋日答应了慕小姐提出的要求,可慕小姐却又把婚事押后两个月再议。紧跟着,拓跋弘和东方轲一起进了宫。慕小姐则去了玉锦楼,似乎是去找云太子的,结果扑了一个空,遇上了龙奕,一起来了福街。在福街上,龙域大公主和二公主派人来请龙奕出城迎圣物入城,因为出言不逊,被青城公子身边的子漪姑娘狠狠折辱了一番。龙奕更是大发了一番雷霆,那些人才走掉。后来,他的灵雕不知带了什么口信过来,他转头就跑,现在,慕倾城正赶去福寺,我们的人在后身跟着!”
东罗极为详尽的把慕倾城到现在为止的行踪禀了一遍。
九无擎认真的听着,最后“嗯”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下去,其他什么也没有说。
东罗站在那里看着九无擎,没有下去:“爷真有意娶慕倾城?”
这件事,传开来时,他们都楞了,他们听爷说过,这辈子,他不会娶妻,怎么突然之间就改了初衷,改的又是如此的突然。
九无擎不说话。
东罗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情知自己多嘴了,默默退了下去。
室内一片安静。
除了金凌,这辈子,他不会另娶!
可是,他知道,这辈子,他是不可能再娶她了……
九无擎轻轻一叹,头无力的的靠在椅背上,滚着轮椅到窗口,推开东窗,是一片清澈如水的天空,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神洲,那里有他的故乡,是梦想的地方,多少个午夜梦回想着那边的一切,多少次在别的女人身上可悲的爬下来,让他觉无颜以对心头的绝望。
他已经彻彻底底脏了,五年以前,他虽然杀人如麻,却还保持着最后的尊严,至少他的身子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