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滂沱而下的大雨,她冷静的四下寻找,想寻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容身。
也算幸运,她很快找到了一个小山洞,便折了回去,拖着那个挺尸在地上的大家伙往山洞而去。
这过程很累很累,几乎用尽了她所有力气。
山洞有柴,有干躁的火石。
她生了火,乌漆扒黑的山洞亮起来,也看清楚了拓跋弘那张脸,乌沉沉的,毒发,拖到天亮,性命难保。
那一刻,她身心俱疲,很想不理他,这人个是死是活,任凭
天命,与她无关。
可是,很不凑巧,她看到了他胸口上的胎记——
与其说是胎记,还不如是一块伤疤,倒三角形,紫红紫红的,十几年前,她见过,那时小八为救她,曾被打的遍体鳞伤,她给他擦药时看到过这个胎记……
拓跋弘是小八!
那一刻,她瞪着那个三角形的疤,脑袋里是滋滋生疼。
一直记得小八,个子高高,相貌颇清俊,只是有点面黄肌瘦,会一点功夫,穿着补丁的袍子,世故而老成,不会笑,一脸死板脸孔,木木的——姑丈告诉她:那只是他的伪装。
第一次,瞧见他,在某个冬日的晌午,阳光姑丈带着她四处找失散的玲珑姨娘和燕熙哥哥,他们找了一个上午,实在太累,她走不动了,看到林子里有座茅屋,有炊烟在袅袅升起,就软软的央求姑丈去歇歇脚,讨口热腾腾的水喝——那个时候,她很娇贵,身边的人也一径的宠着她。
姑丈哪有不允的,带了两个侍从进了林子。
沿着林道而入,他们看到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在河边的树荫练功——坦白说,他的功夫并不怎样,和燕熙比起来差远了,一招一式使的又笨拙又难看,但是他练的极度认真。
她看他打了好一会儿拳,末了,捂着肚子笑的前俯后仰,扯着姑丈的衣袖说:“他只是在练功夫,还是玩杂耍,哈哈哈,太逗了……”
少年听得有人笑她,木头似的脸一下黑了,停下来看,瞧见她笑歪的明璨脸孔时,呆了一下。
她没有笑完,就乐极生悲,姑丈没好气的给了她一个爆栗子,训她说:
“人家初学,使的这样已经很不错。你呢,四岁开始练,到现在还是三脚猫,还敢笑人家。有道是勤能补拙,即便他现在功夫不怎么样,只要勤练,自有成材的时候,像你这样三天打网,两天晒网的,终于有一天会被人家比下去……”
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小懒。姑丈疼她,也爱管束她。
她摸着发疼的额头,吐吐舌头,嘻嘻直笑,回头立即向那个少年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有意笑你的,只是没见过这么蹩脚的……嘻嘻嘻……”
一边道歉,一边还在那里损人家,嘻皮笑脸的淘气模样直叫姑丈又爱怜又头疼。
姑丈是个爱才之人,看这少年长的眉清目秀,笑的与他说别和一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又问他是不是刚刚才开始学武。
少年点点头,有点难为情,说是偷学的,依葫芦画弧,只学了一个神似,抓不住精髓,讨笑了。
姑丈觉得这少年言谈不俗,心志也高,在讨得一杯热水后,便笑着指点了他一番功夫,这个表情木木的少年倒真是怀着一颗七巧玲珑之心,一经指点,学的有模有样……
姑丈还让她和他对打,以实战来提点他。
一番喂招,这少年使的是蛮力,她用的是巧劲,明明她赢了他,可姑父却赞他说:“不错不错,是个学武的奇葩,若自小就练,必然武冠龙苍,可惜入门迟了一些,不过,只要勤学苦练,也许还能追上去……小伙子,加油!”
姑丈是很少夸人的,他那大将军眼光,看人一直很苛利,极个别才入得了他的眼,可见这少年的确是个不凡的。
临别,她问他名字。
他神情颇为戒备,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姓驼,无名,排行老八……因战乱,家人失散了……”
第二次见到这个驼八,是蓬城王的夜宴上。
她和姑丈走散,保护她的两个侍卫被杀,她漂亮的就天仙似的相貌遭人觑觎,被人当作礼物在夜宴上送给了荻国的炎王。
那炎王生性最爱娈童,一见到她,惊为天人,当场就轻薄于她,直捏她的小脸,口口声声说要收她做小夫人,那年,她才八岁罢了,听得这种可笑的事,她没忍住,一番破口大骂。
可是她越是不驯,那个变态的炎王越是有兴趣,竟让人将她送去了他的寝房。
这一夜,是这个驼八趁着夜宴未散,偷偷潜进炎王下榻的寝院,将她救了出去。可没等出蓬城王府邸,他们就被发现,他拼命掩护她逃,说不必管他——
凭着早年习的不太入流的轻功,她逃脱了,而他被抓了起来,一顿鞭子打的他死去活来,当晚被人抬回了他的小茅屋,任由他自生自灭,也不给他治一下伤。
她找不到姑丈,实在无处可去,第二天又饥又渴,又挂念这个小八,就偷偷去了那座小茅屋,才发现他被鞭打的浑身没一块好肉,正在发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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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回思绪,金凌闷闷的看着眼前这张烧的通红的脸孔,终于明白那回子他放走了炎王看中的人后,为什么没有被立即处死:原
来他是质子——驼八者,拓跋也,他是西秦新帝之子,凭着这层身份,若随意处死了,西秦帝跟前不好交代,所以,就狠狠赏了一顿打——可那顿打差点就要了他的性命。
金凌轻轻一叹,捏捏眉头,这是怎样一份缘份——十三年不见,昔年的救命恩人,转眼成了令她最最讨厌的人。
抚了抚他发烫的额头,虚力的喃呢了一声:“等着,给你去找几棵药草……”
撑起虚软的身子,她强自提神,往外而去。
洞外,阳光温润,天早已放晴,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丝丝缕缕的透过潮腻的衣裳,给了冰冷的身子几丝暖意,冷暖交加之下,身子冷不伶仃打了几个激灵,“阿嚏阿嚏”了几下,她这才记起自己的忘了给自己把衣服烤干——昨夜,她只顾上照看拓跋弘,给他吸毒,解毒,为他烤衣服,独独忘了照顾好自己。
金凌不由得苦笑,之前嫌弃他,现在却在拼命救他,老天真爱跟她开玩笑!
记忆中的小八,是个心思正直良善的少年,只是戒心很重——这也不能备他,一出生就做了质子,自小仰人鼻息,难免心思重。
这样一个自幼受尽欺负的少年,一旦重权在握,想要问鼎帝位,以一雪当年之耻,也是很正常的,把女人看轻了使唤,也是正常的。
事实上,在这龙苍地面上,能有几人能把女子当宝贝看的,男人都是这样子——可是欺了倾城妹妹就不成,她看不下去……
这里是山谷,她思绪扰扰的四下寻着自己想要的药草,来到昨夜丢下来的位置,抬头看,挺高,烟气萦绕,一眼看不到尺头,摔不死,是幸事,也许,也意味着会有后福。
这福气,到底是她带给拓跋弘的,还是拓跋弘带给她的?
谁知道!
踩着高高低低的山石,有点脚下发虚,头,是晕沉沉,她知道自己的状况其实也不太好,现在,她能做的是等人来救——肯定会有人来救,希望来的是西秦帝的人。
因为,她不希望拓跋弘死,那孩子小时候太苦,但愿西秦帝可以看在他是他儿子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若来的是九无擎的人,那么她昨夜那番辛苦算是白费了,他必定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但随即,她又一想,这两个人,肯定是不可能并存的……拓跋弘若能好好的活着,这九无擎必然没好日子过,九无擎完了,就意味着拓跋曦也会跟着完蛋——
哎呀呀,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共存呢?
金凌扒了扒长长垂下的丝发,发已干,如流水般贴服在身上,额头上一阵阵生出火辣辣的疼来——
怎么办?
不管是拓跋弘,还是拓跋曦,她都不希望他们出事……如果死的是九无擎,她会拍手称快,若不是他,不会死那么多人。
又转了山谷转一圈,终于在一处斜坡上看到了自己要的药草,绿嫩嫩的藏在斜挑起来的山石下。
她甩掉一切杂念,想爬上去——人太虚,已使不出轻功跳上去,明明不算太高,只要爬个十来步就够得着了,可是腿脚在拼命的发抖,软极了,提不出半分劲儿,她很努力抓着嶙峋突起的山石,往上攀去,几乎要够着了,脚下的支点忽松动,她“呀”了一声,身子止不住的往下滑了下去,心下准备着再跌一个眼冒金星。
咦,不疼!
睁开眼时,着地了,可一点也不疼!
腰际有一双手牢牢的箍住了她,漂亮的杏黄色映进眼底,她的鼻子突然一酸,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身子越来越沉,累了一整夜,终于可以喘口气,她放任自己由他紧紧抱着,干涩的嘴里发出一记轻轻的叹息,是欣喜的:
“虎头,你真是我的救星,来的正是时候……真好,真的太好了……”
在这种脆弱的时刻,他是她搜遍记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逐子被抓,三煞不知道她出了意外,她想不出谁还能给她一份极度渴望的安全,结果,他果然来了!
下一刻,龙奕又急切又关切的脸孔映进她的视线,他的脸孔满是疲惫之色,对上她腊白死气的精致小脸时,呆了一呆,随即腾腾怒气冒了上来,咬牙切齿的吼道:“都伤成这副鬼模样了,还爬这么高做什么?死丫头,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柔软的阳光照在她几近透明的脸孔上,她唇角微翘,虚弱的勾成一朵绝美的笑弧:
“别担心,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虎头,帮我救人,小八——不,是拓跋弘在山洞,烧的厉害……救他……”
烧的厉害的岂止是拓跋弘,她自己烫的就像一个火炉,以至于没能再多说几句,就昏沉了过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