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撸了撸袖子走到灶边,将准备好的各种食材都摆放出来,准备给自己……庆生。
是的,她的生辰到了。
其实殷缱绻很少过生辰。
俯仰天地之间,花草树木皆数有根,而她没有。
她无父无母,亦是没有亲情羁絆,整个天水宗只记得阮雨蝶的生辰,而没有人记得她的,她就像是一个被甩过来急需被处理的麻烦。没有阮雨蝶的举派欢庆,她仅仅只有她自己。
足以。
窗外是渐渐浓郁起来的雨声,伴随着屋檐滴水的喧嚣,她不慌不乱地给自己准备生辰宴,反正,她有整个夜可以消磨。
关于前前世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有些无意识的习俗却始终刻在骨子里,华夏人,不管什么大事儿,都会吃饺子,殷缱绻便给自己包饺子。
她认认真真调馅儿,随后包饺子,直至锅里咕嘟咕嘟冒着升腾的水汽,这才拍了拍手,去看自己diy的小蛋糕。
没有前世商家精致的小蜡烛,她用寻常人用的蜡烛插在小蛋糕上,仅仅插了一根。
这代表她的初生,她崭新的修仙人生。
她闭着眼睛,轻声说:
“致新生。”
许愿吗?殷缱绻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许什么愿望:曾经她满是悲愤,如今却只觉着一片空白,空白对于她来说曾经是个梦魇,她惧怕这样的空白,如今却又觉着,幸好是空白。
这意味着,她能书写自己的新生。
长长的眼睫轻颤,眼前被红烛晕开的昏沉里,似是多了些什么。
待睁开眼,殷缱绻的心头一跳,从房梁之上,缓缓落下一瓣赤色的红莲花瓣。
殷缱绻下意识的手指拂过发丝,红色发带在她的指尖掠过,只需心念转动,便可变为红线灵剑……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要严阵以待吗?
……不。
手指轻轻颤动,她似是无意地拢了拢自己的长发,将因为下厨而松散的马尾散开,重新随意挽了一下,坠着红绳,垂在腰间。
房梁之上,终于缓缓落下一个翩跹的身影,身形高挑,红色的裙摆恍若红莲绽放,她温温柔柔地落下来,靴子踩在泛着潮气的地砖上,轻轻柔柔喊:“小师姐。”
殷缱绻:“……”
鬼君红莲怎么能摸到她所在?
她心底略微恍然,视线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看立在门边的白骨油纸伞,硬生生的遏制住了自己的视线,不愧是鬼君红莲,压根就没有相信她,这白骨便是方便监视她吧!想来就来,若是殷缱绻刚才有半分破绽,怕是早就死在了鬼君手中。
……现在应该怎么做?
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而是复又拿出来一只干净的碗,盛出来六枚刚刚煮好的,圆登登的饺子:“深夜雨大,今日我过生辰,你吃些吧。”
红莲低头看着她手中的白玉小碗,一双眼眸里泛着些好奇,他抬手便要接过。
两个人手指交错,便在那一刹,温热的手指触及他冰冷的手指,恰似春日冰破,连着他的脊梁都泛起一层酥酥软软的麻……
红莲的眸子瞬间变得有些冷,耳朵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道红晕,然而那接触不过是短短一瞬,杀机刚刚掠过,便被更多的怅然若失填满了。
人类的……温热的……鲜活的温度……
在枯骨中久了,便连这般温暖的接触,都觉着令人骨子里发冷。
殷缱绻并不知道仅仅手指接触便给了红莲又一个想要杀她的瞬间,她忙着切蛋糕。
修仙界里材料并不全,只能做出来大概,殷缱绻却已经很满足了。
“喏,你的。”
她捧着自己的那一份小蛋糕,推开了殿门,外面的雨声便呼啸而来,她拎起粉色裙摆,坐在了厚重的门槛上。
她在某一个瞬间,竟觉着这样的杀机也是陪伴。
前世的生辰里,她不止一次想过,有人陪陪她就好了。
至少……
她不是一个人。
红莲从有记忆起,便生活在黑暗中,从他这里看去,垂落的雨幕泛着一层闪亮的白色,将这个奇怪的女子笼上一层清浅的轮廓。
她的腰肢盈盈一握,裙摆翻飞,坐在门槛之时,透过薄薄的春衫,清晰勾勒出削薄的蝴蝶骨,一身粉裙明明那般普通,却生如夏花之绚烂。
他鬼使神差道:“合欢宗人满十六岁生辰,便会选择第一个双修道侣,你选了双修道侣了么。”
殷缱绻愕然回头,便见红莲从身后而来,亦是坐在了她旁边。
“这个……”
她尴尬笑笑,“我还小呢!”
她才十四岁好么!
而且,她并非寻常合欢宗人,并不需要双修才能增长功力,只是此事乃是宗主千交代完交代过的,自然不能告诉一个鬼君。
“可有备选人选?”
他所知的合欢宗人,在十六岁之前,便已经列了很多备选人选,从中择优,那么殷缱绻此刻已然该有不错的人选。
殷缱绻疯狂吐槽:……鬼君实在是太八卦了!
他伸手,殷缱绻没明白,略微讶然看他。
他的嗓音不辨雌雄,轻声道:“美人画册。”
殷缱绻:“哦!”
她从怀中掏出来自己亲笔所画的画册给红莲,红莲一页一页翻阅,似是真的在为殷缱绻挑选男朋友……
殷缱绻:“……”
这个世界好魔幻,她已经分不出来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幻了!
指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的指向最后一页:“我看他不错。”
殷缱绻:“……”
她仿佛失去了反应能力:“你再说一遍?”
红莲小师妹很有耐心,一双眼睛又是清纯又是无辜:“我觉着他不错。”
殷缱绻:……
她恨不得抱着自己的头大喊一声臣妾不要啊!那张赫然是鬼君红莲!
红莲这是什么意思?她心中警铃大作!
谁都知道,鬼君初初出世,丑陋不堪。正常的正道中人根本不会与鬼君为伍,合欢宗的人也不可以!合欢宗人,每个人都是十足十的颜控!
不行,不论鬼君打算如何,她都要打消他的念头!
她苦口婆心:“合欢宗人都十分变态,若是心情不好,男修常常是玩物。女修都木得良心,只顾自己爽,十分风流!我看饶是鬼君也不要沾染合欢宗人比较好!”
红莲的裙摆铺开,与殷缱绻的粉裙交叠在一起,看上去亲亲密密的。
他用手托着下巴,一本正经道:“据说,鬼界中人亦是如此。人间常道,‘莫要婚嫁鬼中人,一捧黄土碾作尘’,便是此道理,传闻中,在新婚之夜便会杀死新娘呢。”
红莲捧着小脸笑起来,笑得极为愉悦:“以毒攻毒,甚好。”
……甚好你个大头鬼啊!
“我觉着……”
红莲没再劝,而是微微探身过来,似是好奇地勾起她一缕长发,殷缱绻的头发是灰色的,红色发绳便显得极为醒目。
他微微眯了眯眼,以陈述句道:“白色头发乃是圣庙中人发色,最为接近天道的存在,亦是修行最恐怖的存在……但是灰色……便是最斑驳的颜色,一般来讲,灰色发色在修行上寸寸难进,你入合欢宗,倒也是另辟蹊径。”
殷缱绻:你说归说,不要玩儿发丝,更不要玩儿红绳好吗?
她几乎能感觉到红绳抑制不住的愤怒,想要将染指它的家伙大卸八块了!然而,殷缱绻如今还打不过红莲。
并且,鬼君的力度,让她想起来乱葬岗雨夜缠绕她脖颈的红线……以及鬼君的爆头绝技……
她感觉到自己红色头绳上的力度:红莲似是好奇一般,一下一下地扯着她的发绳,她心知没多少时间再犹豫了,立刻重重点头:
“……NSDD……就他了!”
朦胧细雨中,红莲眼尾是氤氲的微红,他亲昵地揉了揉殷缱绻的脑袋,就像是想要掂量怎么捏爆它似的。
在天幕攸然炸开的一道闪电中,大雨昏沉沉的压下来,他似笑非笑,低声道:
“好。”